白雪亭面色冷硬如铁,“难说,我准头不好。”
震天的喊杀声中,沈谙从成片的刀枪剑戟中穿过,一个人跑出了兵荒马乱的架势。
他上司杨行嘉的“尸首”被草草丢在一座山石後,沈谙颤巍巍伸手探他鼻息。
虽然微弱,但起码还是活的!
好好好,白雪亭果然有分寸。沈谙好悬松了口气,还有闲心整理跑得散乱的衣袍鬓发,盘腿悠闲坐在半死不活的杨行嘉边上。
但漩涡中心的白雪亭却闲不下来。
明珂退至她身後,长刀横在身前,眉头紧蹙,“少夫人,鸣凤司已经折损一半了……敌衆我寡,援兵再不到的话,我们会很危险。”
白雪亭提剑穿入包围圈,打算揭下郭抚人头。她像道鬼影子,飞掠出去,单留下一句缥缈的“带杨行嘉先走”。
郭抚个贪生怕死的玩意儿,身前围了一二十人,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白雪亭出手刁钻丶速度极快是长处,但一时唬人够用,真遇到力大无穷的,人家一巴掌就能把她掀翻,根本无需同她玩什麽“灵巧”。
“白露横江”时隔多年饮饱了血,凶光毕现,但白雪亭究竟不是江露华,做不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一柄长枪劈山震海,生生止住细剑去势,郭抚躲在稳如山岳的长枪之後,若有似无地勾起得意笑容:
“没有那排弓弩,我一样要让你们丧命。雪亭娘子,你原本有机会与我们共享荣华富贵,可惜啊,你做了一个最蠢的决定,与郭家作对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白雪亭早是强弩之末,硬撑着格挡长枪,双腕已然不住发颤,喉间全是剧烈的血气,凭着一口气死咬牙关支撑。
郭抚轻飘飘擡手,寒声道:“送她去陪杨行嘉见阎王!”
长枪猛地荡开,卷起一阵狂烈的风,在白雪亭颊边呼啸出一道细长的血线。
但没有如愿割下她的头颅。
一支羽箭破风而来,狠狠打偏枪尖,救了白雪亭一命。
随之重重马蹄声响起,山丘仿佛地震。郭抚大骇转头,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影策马冲上山,领头的举着面青旗,随风猎猎——
援兵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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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羽林卫都在郭家掌控之中,重霄军已经离开长安,今日禁宫之内全凭延嘉殿掌控。郭询稳坐琴楼水榭,静静闭目养神,只等着羽林卫与郭家亲兵汇合玄武门,血洗神龙殿,届时她将是这天下惟一的掌权者,再也无需与章和那个老废物虚与委蛇,可以报复所有她想报复的人。
李枢丶杨谈丶章和,挡她路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通通得死。
这夜,延嘉殿的红梅开了。
郭询缓缓睁开眼睛,听见漆黑夜色里,骤然冲天的喊杀声。
“等你坐上神龙殿那个位子,记得废了李惜文。”郭询淡淡对傅泽道。
傅泽蓦地瞪大眼睛,“母後,惜文她并无过错!”
“她凭什麽没错!她姓李,她是李枢的亲生女儿,这就是错!”郭询高声道,“你以为当这个太子妃李惜文情愿吗?她只怕恨极了你也恨极了我,就盼着郭家哪一日倒台呢!”
殿外刀兵相接声越来越近,傅泽违抗母亲的勇气这样短暂,仿佛一道烟火,火星子落下来他就没了声气。
郭询目露森光,浑身颤栗而快意。
就快了,她就快成为天命所归,真正的金龙。
她整理披帛金冠时,殿外那支十面埋伏的曲却忽然变了声调,仿佛天降神兵,原本势如破竹的羽林卫与亲兵倏地没了声音,被另一重铁蹄声彻底盖过。
隋广福屁滚尿流爬进来,趴伏在地上失声叫:
“娘娘!重霄军回来了……李将军他根本没走!”
郭询急急上前,猝然变色斥道:“不是让你们僞作军报吗!”
隋广福整个人陷进地里,“婢子……婢子不知道啊!中书令大人说,说李将军已经相信了,重霄军都走出京畿道了!怎麽会突然回来呢!”
“废物!”郭询怒极,狠狠踹了他一脚,“一群废物!”
傅泽猛地扑到她足边,死死拽住她袍角:“母後!回头吧母後!二郎庸碌,三郎病弱,皇父只有我一个可用的儿子,他没有别的选择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母後!”
郭询又一脚把他蹬开,“回头?为这一天我等了三十年!傅景恩,你知道我经历过什麽吗?你知道李玄霄是怎麽对我的吗?你知道为了生下你,我嫁给你父亲这个窝囊废的时候我有多恶心吗!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她说完,疾步迈入殿中,单手挑起架子上的长剑,一把推开东殿大门。
李惜文端坐正中,头发丝都没乱一根,端正世家贵女风度。
她仿佛早有预料,望着暴烈的郭询,静静道:
“皇後是想挟持我,威胁我父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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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谈醒来的时候,左心口还漫着细微的钝痛,他尝试动了一下手臂,箭伤那处猛地被拉扯,疼得他都忍不住咬紧牙关“嘶”了声。
沈谙一脸菜色坐在榻边,杨谈左右环顾了一圈,不见白雪亭踪影。
“我说指挥使大人,你眼珠子滴溜溜转是找谁呢?”沈谙抱臂道,眼下两圈乌青,唇边冒出点青黑胡茬,憔悴得不像那个风流倜傥的少卿。
他成心刺激杨谈,杨谈懒得理,仰躺在榻上慢悠悠道:“一睁眼看见沈少卿,还以为阿翩怕我黄泉路上寂寞,顺手杀了你给我陪葬呢。”
沈谙嘴角一抽:“阿……翩?”
杨谈冷冷瞥他:“阿翩也是你能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