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杨家给人抄了!杨家人全死光了!”
杨谈从白雪亭手中接过那封信。
几张薄薄的信纸拈在指尖,格外烫人。
他一目十行扫过,面对必死之局,魏渺笔迹还这样整齐冷静,一一诉请事实真相。
这哪里是绝笔信呢?分明是自罪书。
教人看了,整颗心都要被剜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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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说来,像个笑话。
阿翩,你这样灵秀,从一块纵心物外的牌匾,就能猜出老师所谓的辞官归田,不过是聊以安慰而已。没错,我从未真正放下,我无一刻不想重披紫袍丶回归长安,承继太师与你父母之志,铺开新政,根治沉疴,将郭杨连根拔起,为我当年的糊涂赎罪。
但我不能。
当年,杨纵统领三法司,夺回长安後,是他来亲审逆案。他把我的罪责瞒了下来,代价是我要离开朝局。我只能答应。
谁也没想到,我离开长安那天,行嘉跟了过来。那麽固执,赶都赶不走。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并非一败涂地,杨纵会为逼我退隐付出代价。
而关键,就在行嘉。
果然,行嘉中了进士,杨纵等不及了。他知道比起他,行嘉更信任我。他是一整个家族的掌权人,怎麽能容忍接班人与我站在一起呢?所以,杀我势在必行。
我自知躲不过,我自知该死。但我不能死得毫无意义。
所以,我利用了行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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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亭蓦地扣住他手腕,杨谈安抚地拍拍她手背。
冬夜这样长,长安这麽大,他们缩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紧紧靠着彼此。
像群狼环伺的密林间,两只离了家乡,迷了方向的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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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至今,国祚绵延百六十年,江河日下。世家兼并土地,培植党羽,三省六部二十四司,被他们占了个满。寒庶学子甚至求不到一封推举考试的信函,无数栋梁之才因此埋没。阿翩,即使老师做不到了,新政也需要有人不惧生死地将它延续下去。
孩子,新政就像你,跌跌撞撞摔摔打打长大。自乾德皇帝啓用李太师变法以来,新政数度起落。许多人加入它,许多人抛弃它。
太师是变法之始,是开啓这个时代的钥匙。无奈当年的李府不像现在,他终究不能狠心与家族切割,只能辞官挂印,慢慢调转船头,开李氏族学,期盼能以圣贤道理令後辈明志。
你父被郭杨处处掣肘,你母亲被夺了兵权,他二人心灰意冷,离开长安。起初曾与我数度通信,常言壮志难酬,哪怕放弃了,也痛苦。後来,他二人生下你。每回与我通信,总是提你又识得什麽字,又闯了什麽祸。
我知道,他们有了新的寄托,不再执着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大事了。
阿翩,到此处,你应该明白我想说什麽。
其实那日火烧蓬庐,本可以不让你看见。但我设计,让行嘉在你生辰那天杀我。凭你的性子,定然与他此生不死不休。
抱歉,老师明明看出来你二人情窦初开,却偏偏要用这样恶劣的手段斩断你们的缘分。因为乱局之中,情爱如饮鸩止渴,是慰藉,更是放弃的理由。你们不能重蹈隐年与露华的覆辙,这是老师的私心。
我引着行嘉走了一条杀师正道的不归路,我断绝了你此生难得的温暖。
阿翩,澄心,老师再次向你致歉。
抱歉耽误你和行嘉,抱歉毁了蓬庐,抱歉骗了你。
只是这条路,我一定要逼你们走。前人已经放弃,我不能手软。
但愿吾之爱徒澄心行嘉,除朝堂积弊,还我朝青天碧海。
罪人魏渺濯尘书于章和二十年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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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落笔的那天,白雪亭将迎来一生一次的及笄礼。
她期待着杨谈会从长安回来,带给她这个世上最珍贵的礼物。她期待魏渺为她挽起头发,告诉她从今後她就是大人了。
她以为苦海已尽,她终于又有家人了。
然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爱她的人编织了一场阴谋,无声中攫她入局,引诱她甘愿放弃自我,走上那条既定的洗冤复仇之路。
一切尘埃落定,白雪亭竟然只觉得虚无。
她卸力,偎进杨谈怀里。
杨谈默默收紧怀抱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