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谈敏锐捕捉到重点:“皇後让你来的?”
滢娘懵懂点头。
……行了,他算是知道这场闹剧是为什麽了。
郭询为了搅他的局还真是不择手段。
故意把顾今宵的女儿放到望春台,他和白雪亭吵不起来才怪了!
亏了滢娘确实很乖,轻易不往望春台去,但毕竟公主入府,杨谈偶尔还是要放下官署的事儿回来陪陪滢娘,又是年中清点的时期,一来二去的,溃堤案的进度自然而然耽搁下来。
圣人依旧不许他亲探汝州,杨谈无法,只得从长安郭府与数不清的案卷里下手,期盼好歹能有一星半点的线索。
大少爷在溃堤案表面下的深海里一苇孤航,少夫人白阿翩也没闲着,私下里到处找人打听伍沧口中藏着银竹的郭府“别业”。
……具体表现在和舒王打听。白小夫人老实没两天故态复萌,一不用去琅嬛阁二不用应付公婆妯娌家事,闲下来就往永宁坊跑。毕竟她差点儿成了舒王妃,因此明里暗里有风声,说她要怕是给杨指挥使戴帽子。
白雪亭心想这倒是又一条给她夫君添堵的路子。
最暑热时节,白雪亭坐在放鹤楼的那片竹林前,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指骨不停敲着白玉几案。
舒王正翻着她带来的那册《建和词选》,见她焦躁,语声愈发耐心温和:“郭家在城郊的那座别业名‘秋山桂’,你要是想探进去,每年桂花飘香时节,郭夫人的‘兰桂宴’是最好的机会。”
白雪亭在长安的日子满打满算两年多,实打实是个乡下土包子,闻言疑问:“兰桂宴?”
“世家喜好办宴,若能请动名士大先生,往往能流芳後世。是以各族都有传承了许多年的‘名宴’。”舒王温声解释,“譬如郭府每年秋日的‘兰桂宴’,杨府其实也有,每年三月春桃开,即是杨府的‘芳菲宴’。”
风雅馀韵中,处处彰显的是士族底蕴。
白雪亭隐约察觉到扯远了的可能,立马将话题拽回来:“那我怎麽混进这个兰桂宴?”
舒王诧异看着她:“她不可能不请杨家少夫人,你可以光明正大进去。”
白雪亭一怔,对自己“少夫人”的身份还是不习惯,只嘟囔道:“还算杨行嘉这个混蛋有点用处。”
舒王轻笑,片刻後又正色问她:“郭府别业里有什麽蹊跷吗?”
白雪亭正想敷衍过去,才摸了摸鼻子就又听见舒王沉了声音:“雪亭,不要瞒我,你到底在查什麽?为什麽忽然要探秋山桂?”
她蓦然擡头,舒王定定看着她,固然温柔,却不容拒绝。
他那双眼睛太深了,久病之人往往多思,多思则慧极。白雪亭自诩瞒得过任何人,唯独在傅清岩面前无所遁形。
她抿唇道:“我……在查溃堤案。”
舒王毫不惊讶,又问:“离开长安那三年,你身上受了伤,也是为溃堤案?”
白雪亭咬着唇点头。
“为什麽呢?”舒王轻叹,“你只要中立,郭皇後是不会动你的。”
白雪亭不以为然,轻声却坚决道:“我走的每一步都有人问我为什麽。为什麽不忍了郭十二,为什麽……非要杀杨行嘉,又为什麽离开长安。似乎只要我做另一种选择,这辈子就会轻易很多。但其实不是。”
她是可以做一个漂亮笨蛋吉祥物,人人都会看在白江面子上不与她计较。
但她认不下这个命。
“好吧。”舒王摸摸她头发,“我不问了。”
白雪亭伸长脖子,脑袋往他掌心贴,讨乖笑道:“殿下真好。”
她知道其实是傅清岩太聪明,他清楚再深问下去,得到的答案一定是——
圣人让她暗查溃堤案。
与她有交易的,是眼下沉迷佛道,被郭询夺了权的羸弱皇帝。
舒王不该知道这些,也不能知道这些。
从舒王府回望春台已是傍晚,院子里一池芙蕖开到荼靡,池边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是杨谈和四公主。
白雪亭蓦然顿住脚步。
四公主好奇地伸出两根手指拨弄莲叶,带着稚气的声音问道:“舅父,我可以摘两朵花放到屋子里养着吗?”
杨谈两只手撑在身後,懒散坐着,闻言淡笑道:“当然可以。”
说罢他挽起袍角裤脚,三两步跳下池子,在池中央择了三朵开得最好的芙蕖。
红粉娇艳,晚霞盈天,杨谈捧着满怀的花回身,眉目飞扬明朗。
——正好撞进白雪亭无波无澜的眼睛。
她径自撇开眼,往内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