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数人眼里,姜诺从身世到性子,皆够不上皇後之位,因此陛下继位後才始终未曾提立後一事。
只碍于是先帝订婚加了北苑旧情,又不能直接退婚罢了。
可如今看来,未曾立後,绝非陛下有所迟疑,而是在“以待其人”罢了。
旁人不敢肖想的至尊高位,未曾袭爵的二房孤女,竟是唾手可得。
章怀面色几变,最终咬牙切齿,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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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朝,李简径直去寻李檄,一掀珠帘,笑道:“臣弟还不晓得皇兄竟如此多情,竟将实情说了出来,也不怕天下议论,有损天子清誉。”
“人人议论,有损清誉……”李檄弯弯唇角,似是在嘲讽自己:“朕当时在北苑时,她可曾在意过这些?”
李简愣了愣,低声承认道:“小嫂子,喜欢皇兄时……很是勇敢……”
在父皇骤然发难,将李檄囚于北苑时,唯有她站出来,却并无哭泣恳求,她坚定的说出和李檄一模一样的话,说出对太子之死的疑惑,说出对章家的忌惮,她恳请,陛下也将她随李檄一道,囚于北苑,决心可见一斑……
在谁也不能靠近北苑,唯有姜诺可以靠近时,姜诺主动为他们传递消息,章家和当时的太後联手拦截,她躲在冷宫旁的树林一宿,等到人影走散,第二日才悄然出宫……
後来被他们询问,她却只狡猾天真的撒娇,闹着让表哥补偿她一身被露水沾湿的新衣裳……
她总甜甜笑着,脸颊上的小梨涡写满了避重就轻,她从来是天真澄澈的模样。
渐渐地,他们也真的都忘了,也真的觉得她所做之事不过是因了她是无知者无惧……
他们都忘了那些事有多重,她经历的种种,又是多麽难……
可当时的姜诺,何曾在意过自己的清誉,何曾为自己留过後路。
李檄目光微闪,心里又沉又酸。
姜诺对自己的心意,路人皆知。
而他对她的爱意,稍一言明,却让所有人都觉得惊讶。
比起那些曾在沉沉黑夜照耀过他的光。
他如今晚而又晚的陈情,又算得上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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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诺在从前的诺园重修了抚魂塔,又特意将灵位移到京郊寺中三月,洗涤供奉。
移灵这日,天透着蒙蒙黑青,姜诺早早起床,一身玄色衣裙,捧灵而行。
纤细如白玉的手指衬得灵牌更为肃穆庄冷,雨丝沾染在她脸颊上,颤颤落下,宛如清泪。
“母亲,诺诺已为你报仇。”姜诺的语气轻灵破碎,散在风中:“你如今,终于可以好好安息了。”
雨渐渐越下越大,密而细润,织成漫天雨幕,渐渐洇透了衣襟发髻。
李檄早已等候在街畔,他撑伞,隔着雨幕看向姜诺。
如同看见了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人,看她擡起的略微苍白的脸颊,看她捧灵时颤抖却坚定的手臂,看她的脆弱,看她的倔强。
记忆里,忽然涌起一个雨天,她也是这般倔强的模样,非要拉着他,透过北苑低矮狭窄的天空,看雨後天边的彩虹。
若她真的爱哭软弱,又怎会撑起那些日子?
他如今才恍然,并非她未曾淋过雨,而是她眉目间,只留存了彩虹停留过的痕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