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的日子,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梦,梦里他变成了那个恶鬼,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苏舜钦清楚那不是梦,他有时候在庙里醒来,满地血污,而自己身上手上,都是血迹。
他回到镇上,只听人说:“後山有恶鬼,庙里不能去了。”
他浑浑噩噩走在街上,隐约觉得那个恶鬼就是自己。
然後正好迎面碰上了送葬的裴家人,据说是裴家公子裴既白,被恶鬼掏了五脏,脸也全然被划烂了,只有脚上那长命金珠能证明身份。
裴家老爷主母哭天喊地,送葬的队伍最前头,是开道的术士。
苏舜钦得知棺材里的人是裴既白的时候,总算想起来了一切。
那天夜里,似乎有争吵声,是养父与不知何人,还有裴既白的声音。醒来的时候,养父就不见了。
後来过了几日,裴既白就趁着夜色来找他。夜里依旧是一阵小雨一阵大雨的。
裴既白撑二十四骨的伞,推开那柴门进来。
苏舜钦的记忆里,那晚有很多东西。仿佛天地间除了他们两人,就只剩下山野里的精怪。
然後连面前的裴既白都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个黑色的人影,就像是那天梦里的鬼。
恶鬼裴既白给了他一脚,他倒在湿冷的院子里,吐出一口血来。
他明明已经不像两年前那麽柔弱了,却还是因为这一脚吐了血。血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异常鲜红。
两年前那一脚踢过来他也流血了,但他当时俯身悄悄吐在了旁边的杂物堆里,借着面前的竹竿堆,没让哥哥看见。
他擡头,恶鬼继续打他,直到他再也不敢直视裴既白。
直到裴既白离开,越过他。苏舜钦偷偷往後看了一眼,只见哥哥被两个人按在地上,就像两年前一样。
“不。”苏舜钦沉吟,他当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麽,裴既白会殴打自己的哥哥直到吐血。
“滚开!我让你滚开!”苏舜钦低吼,而後扑了上去。
接下来的记忆里,只剩下黑色的地面和鲜红的血流着。
他杀死了裴既白,用指甲硬生生划烂了他的脸,还掏空了他的内脏。
那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将来有一天,哥哥再有危难,他要能提剑挡在哥哥前面。
然後苏舜钦对之後的事情就都忘了。
反正每日醒来,家中并没有鲜血,记忆也像梦一样缥缈。
直到,今日。
他终于确定那不是梦。
他真的杀了人。
他已经忘记自己做过几个梦,杀了多少人,只知道自己就是传说中的恶鬼。
恶鬼索命一事之後,後山的神庙再也无人敢去祭拜。
但苏舜钦去了。
那里已经破败不堪,落叶满地,分明才几个月不来,却像是几年无人打扫一般。
而神像前面的剑还在,那是一柄无鞘剑,剑身绯红,外形上与玄月相似。
苏舜钦拿走了神像面前的刀,按照传言,这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苏舜钦并不信这传言,那铸剑师不知道打了多少这样的剑,若是拿走一次便要天下大乱,那天下能有几时安宁。
但他还没走出门,身体便一阵痉挛。绯红剑里的剑灵——一团黑气,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在等你。”剑灵开口,如天雷滚滚。
苏舜钦看着眼前的黑气,慢慢变得惊恐。
是梦里的恶鬼。
苏舜钦惊慌失措,而今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离开这里,谁知那扇门有如铁铸,全然劈不开。
苏舜钦转身对着那恶鬼,提剑劈砍,但那一团黑气散了又聚永无止息。
苏舜钦学了两年的剑,山野魔种从未伤他分毫。只有如今,只有现在,被这恶鬼逼得濒临崩溃。
“你为何怕我?我们一起杀了那麽多恶心的人,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杀更多的人。你为何要怕?哦,你是个孩子,很正常的,杀了一次两次就习惯了,你还没有习惯吗?你还没有接受吗?你已经杀了十九个人。”恶灵跟在他耳边,就像一阵风不断地吹来吹去,却始终无法脱离。
苏舜钦捂着耳朵,被他逼到墙角,又去摸方才扔掉的剑。
直到他拿起剑指着面前的恶灵。
黑气散开了,连带着庙门开了。
来人一身黑色窄袖,手执长剑,站在那。
一连三个月的梅雨,那天罕见地放晴了。天上白云层层散开,露出最上层的湛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