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谢琼婴从考场里头出来的时候,感觉周边有人对他指指点点,虽然小声,但他还是听见了。
无非是嘲笑他不自量力,丢脸现世。
他没有讲这些话放在心上,恍若未闻。
谢四公子和五公子也从考场之中走出,知晓谢琼婴娶了妻,这一会宋殊眠指不定在哪里等着他,如此二人也没有多说,只是同谢琼婴打了声招呼便回了三房的马车。
今日谢琼婴还让宋殊眠在马车上等他,可他回了马车,却未见得人,他隐隐约约之间好像猜到了什麽。
他下了马车对晴萱问道:“人呢?”
晴萱知道宋殊眠被皇太後喊去了宫里。
宋殊眠早上就猜到了今天会发生的事情,嘱咐晴萱千万不能告诉谢琼婴自己去了哪里,随便找个借口胡诌过去就好了。总之,千万不能说是去了宫里头。
晴萱知道,若是谢琼婴不去慈宁宫,那麽宋殊眠可能会被皇太後处置,可若是谢琼婴去了宫里,那麽很可能就不能继续参加过两日的县试。
谢琼婴看着晴萱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便已经猜了大概。
他双眸寒凉,深不见底,看着晴萱凛声说道:“你现在还在琢磨着怎麽骗我是不是?你若是真骗了我,宋殊眠也没命了。晴萱,我知晓你身不由己,这五年你一直帮她盯着我,我不怪罪你,可你不该在这件事上骗我。”
晚风吹得人眼睛干涩无比,晴萱擡起手背轻轻拭了下眼睛,她道:“是,奴婢一人二主,是狼心狗肺。但三公子,人生又哪里有那麽多个五年?这回错过了县试,下一回的秋闱又是三年之後。况且,有了这回,还会有下一回,这回是三奶奶,下一回又是什麽?”
“从前三公子就被这些东西牵制,如今也总该舍弃一些什麽了。”
晴萱这是在劝谢琼婴狠下心来,人要成长强大的,总该舍弃一些东西。
“舍弃?我偏不肯。”
晴萱还想再说,谢琼婴看向了远处,沉声说道:“晴萱,还不肯噤声吗?你曾经是皇祖母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若是皇祖母x知晓你说了这些话,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晴萱背过了身去,擦起了眼泪,早在那天和宋殊眠说那些话的时候,晴萱就知道自己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是那一天,又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谢琼婴上了马车,冷声说道:“进宫。”
夜晚的皇宫,更是冷清孤寂,月光倾泻在宫墙之上,像是蒙了曾薄纱,飘渺氤氲。
宋殊眠已经跪了整整一日,一日未曾进食,这会又饿又困,整个人头脑发昏,快要晕倒。
皇太後方进去小憩了一会,这一会已经出来用起了晚膳。
宋殊眠眼看天黑透了也没人来,强撑了精神说道:“皇太後,你等不到人了啊。”
她的话还带了几分快意,皇太後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她重重搁置了碗筷,“你什麽意思?!”
宋殊眠看她话语之间难以遮掩的怒气,更觉舒畅,一时间就连膝盖那处的痛都要察觉不到了,她仰头看着皇太後说道:“有些人生来就是不平凡的,你压不住的,物极必反皇太後可曾听说过?越是害怕什麽,什麽越是会来啊。”
宋殊眠看着皇太後眼中浮现了几分不可置信,到了後头面上已经难掩怒容,她趁着皇太後尚未反应之际继续说道:“就是这样捧杀他你也还觉得不够?你故意压迫谢琼霖,每回给谢琼婴赏赐都叫他在一旁看着,不过也是为了让他更加嫉恨谢琼婴。”
宋殊眠越发清醒,声音也越发得响亮,“你为人外祖母,他的身上亦是有你的血,为何仅仅是因为无端地猜忌,以至于害他至如今这种地步!”
宋殊眠知道,谢琼婴不来,自己必死无疑。可即便被抽筋扒骨,五马分尸,她亦要说。
她厉声质问,似乎是在诉说着谢琼婴这些年的不甘和苦楚。可他不是谢琼婴,她怎麽都无法想象,他是怎麽熬过去的。
或许又说,他从来都没有熬过去。
从来没有人在皇太後面前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来没有人敢去这样质问她,旁边的宫女跪倒一片,皇太後起了身,身形都摇晃了几下,她推开了来扶她的宫女,上前抓住了宋殊眠的衣领,狠狠地掌掴了她。
六十多的年岁,拼尽了全力,亦是叫人吃痛。
宋殊眠本就强弩之末,被这一掌打翻到了地上,也没了力气再起身。
皇太後的眼中遍布了血丝,这一刻再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矜贵,她走到了宋殊眠的跟前,宫灯下,她的神情更加可怖。
她厉声道:“哀家定要叫你抄家灭族!”
宋殊眠像是听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话,倒在地上放声说道:“好啊,来啊!来抄我的家灭我的族!我无父无母,更无所谓族人,独剩下一副躯骨任你磋磨,随你糟践。”
她不信皇太後能找到她泉州的祖母,若是真找去了,她也相信谢琼婴能护住她。
宋殊眠这一刻什麽都不怕了。
肌肤之痛,有何可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