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谢琼婴果真没有做什麽,他只是顶着皇太後灼热又满怀戒备的视线,从她面前摆着的晚膳里头端了盏糕点走了。
他将那碟桃花酥放到了宋殊眠的眼前,颔首说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所有人都以为谢琼婴会吵会闹,他一时之间惹得人心惶惶,结果也只是拿了一碟桃花酥。
皇太後见此脸色也是越发阴沉。
置于这样的境地却还不疾不徐,不慌不忙,恍若她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宋殊眠听到谢琼婴这话神经也不再紧紧绷着,她笑了笑,也不管皇太後在那头如何气生气死,动x手拿了块糕点放入了口中。宫里头的糕点师傅手艺自然是上承,但宋殊眠吃着怎麽都觉得不是滋味。
她对坐在一旁的谢琼婴说道:“当初沛竹说宫里头的糕点好吃,可我如今吃了才发现不过是如此。”
谢琼婴轻笑了一声,“那我们以後不来就是了。”
皇太後呵笑一声,“好孙儿,来与不来,皆由不得你。”
两人此番也是撕破了脸皮,她终不再扮演着那副慈眉善目孙祖母的嘴脸,她笑道:“当初佩云死的时候你就明白了是吗?”
谢琼婴擡眉扫了她一眼,“皇祖母,真的太拙劣了。你这样的计谋,我早在谢琼霖那里就已经见得了。”
溺爱丶捧杀,谢琼霖从小到大都是走的这一套,只不过谢琼婴因为那莫名其妙的愧疚一直视而不见。
这一套计谋十分拙劣,可是却对谢琼婴行之有效。
皇太後的笑容僵持在了脸上,却听谢琼婴继续说道:“我记得在我幼年之时,皇祖母待我算不得好,或许皇祖母也不喜欢母亲抑或是父亲。你的眼中母亲骄纵无礼,全然是被皇祖父宠坏,而父亲的存在,也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你,舅舅当初造反起事得位不正。你不喜欢我,再正常不过不是吗。”
这是宋殊眠第一回在当事人面前听得这些宫廷秘闻,谢琼婴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这一刻光辉灿烂的宫殿若冰天雪窖,满是风雨凄凄。
“十四岁?抑或是十五岁吧。你突然待我那样好,即便太不正常,但你晓得我有多高兴吗?我想皇祖母啊,她终于也能喜欢我一些了,我先前做得不管多麽好,你也不曾满意过我啊。”
谢琼婴从小到大的亲情好像只来自长宁,还有几分是他的皇帝舅舅,可想而知皇太後对他展露笑颜的时候是多麽的快活,可是,正因如此,在知道这些东西不过是虚妄之时,他才会那般痛心彻骨。
皇太後被谢琼婴的这段话拉扯回到了过去,她眯着眼睛,神思飘回到了从前。
长宁虽是她的亲生女儿,但并不亲近于她。长宁自小就被先皇娇宠,没少被他带着在後宫里头到处跑到处转。後因为他的宠爱,也有不少的妃子会为了讨他开心,从而去亲近长宁丶讨好长宁。
长宁也因此缘故越发骄纵。
皇太後虽然不喜长宁这样,可她不敢置喙先皇。
她人前不敢有所怨言,眼看长宁要长歪了,也只能私底下管教于她。如此一来,责难的话说得多了,长宁喜欢别的妃子甚于自己的亲母。
那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她怎麽会不怕她被养坏了。
而身为儿子的崇明帝亦是不能理解母後为何要如此,总归妹妹有着父皇的宠爱,待到以後他登基之时,也会有他护着妹妹,只管让她做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就是了,为何还要这样严厉管教于她?
那时候皇太後身边的嬷嬷也被人收买背叛了她。
在她那段最艰难的岁月里,子女离心,丈夫不喜,她究竟又是怎样熬过那段时日,无人知晓。
她走到了如今这样的位置,从前辛酸苦楚,自然是不想再来一遍。
崇明三年,听到谢琼婴出生之後,皇太後手上一直戴着的佛珠突然断了,心病就此埋下。
确如谢琼婴所说,她根本就不会喜欢他,甚至于说,她讨厌他。
她在皇太後的位置上头做了这麽些年,可总是会午夜梦回到当年做皇後的日子。那样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谢琼婴长大之後更是叫人忌惮,长宁偶带着谢琼婴入宫来,她一点一点看着他长大,越大便越让人心悸。
她想,当年长宁是怎麽被教坏了的,她就要怎麽去对谢琼婴。
崇明三年断开的佛珠,终于在谢琼婴十五岁那年被她重新捡起来了。
她这一生见过许多的人,坚信自己不会看错眼,谢琼婴生来不拘,生而有灵,像他这样的人实在不该出生在国公府里。
皇太後绝对不能容许一点的差错出现,她看不见谢琼婴的良善,忘记了他的身上亦流淌着自己血。
风声呼啸,拍打着敞开的宫门,皇太後终于回过了神来。
与此同时,宫门口进来了一个白面小生模样的人,与其他太监生得不同,他面白无须,十分白净俊朗,就连其身姿也是挺拔,身上穿着红色东厂提督官服,头上系着官帽,若非是这身服饰和一进门就带来的浓厚血腥气味,丝毫看不出这人是世人口中极恶穷凶的东厂提督。
进门之後,他也只是打量一眼坐在一旁的夫妻二人,而後便走到了皇太後面前。
行了礼後他问道:“皇太後娘娘唤奴婢来是有何事吩咐?”
他的声音只是较寻常男性尖细一些。
皇太後显然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眉头微皱,“怎麽也不换身衣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