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三能够知晓,并非探知,也非偶然听得,而是在他欠下巨额赌债,狗急跳墙潜入尹家偷盗时,无意翻看到了尹家家主的旧事笔记。
**
马车停在尹家正门前时,数名尹家人迎了上来,不止有家丁,还有尹家大房的公子们。
谢绍辰懒得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在下深夜拜会尹家主,冒昧之处,望海涵。”
尹家大公子笑着拱手,“哪里哪里,同知大人客气了,家父已在迎客堂备茶,这边请。”
一道“月光”入尹家,确有蓬荜生辉之效,至少家主尹柒是这样恭维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的身份摆在那,尹柒可不想与权贵交恶,只是今夜被谢翊云激得颜面尽失,才会一气之下,派人去报官。
在听过谢绍辰的致歉,尹柒捋捋须,叹道:“二公子虽冲动,但全因一个孝字!既然同知大人亲自前来,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是该翻篇了。”谢绍辰淡笑,咬重“篇”字。
尹柒会意,上前一步,附耳道:“同知大人放心,是老夫疏忽,留下了痕迹,现已全部烧毁。当年旧事,深感遗憾,也该烟消云散了。”
尹柒作为现今扬州三大盐商之一,对当年扬州城的各大丑闻了如指掌,有记录青楼风月事的癖好,包括先帝将谢承和小馥娇捉奸在床一事,此刻向谢绍辰保证烧毁那些记事,也是在自保。
他也不想将事情闹大的,之所以敢报官,一是为了恐吓谢翊云,二是因为知府梅榆也是当年的知情者,会酌情处理。
当谢翊云被尹家家丁带到迎客堂时,青年衣衫凌乱,足见那会儿有多剑拔弩张,好在没有受伤。不过,尹柒也绝不敢对即将上任的盐官大打出手。
“兄长!”
见自家堂兄端坐在圈椅上饮茶,谢翊云不由火气重燃,踢碎了尹家家丁手中的提壶。
“放肆,速来致歉。”谢绍辰扣上盖瓯,肃了面容。
“凭什麽?小弟只是来求一个真相,却被尹柒这老贼当作不速之客!”
“夜闯他人宅院,不是不速之客又是什麽?”谢绍辰起身,压着弟弟的後颈强行给尹柒鞠躬。
青年被捆双手,身不由己,弯腰低头时红了眼眶。他们一个个都知晓当年真相,偏要瞒着他!
他来尹家闹事,是因在自家得不到真相!还会被祖母和母亲呵斥!
“不敢不敢,二公子打击私盐立功,名声大噪,我等盐商感激还来不及呢。”尹柒赶忙起身扶了青年一把,虽气得牙痒痒,却是心有馀悸,哪里会想到私密的记事本会被一个毛贼偷窥。
礼尚往来,尹柒弯下腰,向兄弟二人深深鞠躬以致歉。
见此,一衆尹家人不约而同深深鞠躬。
谢翊云在被兄长解开绳子的一刹,犯浑似的震了震身躯,头也不回地冲出宅子,逼得一衆家丁相继让路。
谢绍辰随後离开,静默乘车,在街头巷尾寻找着弟弟,寻到人时,青年正仰躺在市井一棵柳树上,单臂搭着眼帘,遮挡了双眸中的情绪。
谢绍辰屏退犇石等人,独自来到柳树下,席地而坐,望着茫茫夜色,“饶是尹柒知晓真相,也不会丶不敢告知于你。”
青年不讲话,默默擦干眼中湿润,又听树下的兄长轻叹一声,缓缓道出当年事。
光风霁月的布政使因与先帝的爱姬有染,落得自缢而亡的结局,唏嘘又可恨。可谢承为人,不该如此!但是否有隐情,无从查起,已随着老爷子自缢封尘落幕。
听过真正的因果,谢翊云那双清澈的眸子一茬茬浮现血丝,在震惊中强行沉淀下来。
“兄长为何又道出真相?”
不是该一直隐瞒下去吗?
难道还要看自家兄弟被执念驱策,横冲直撞捅出更大的娄子吗?谢绍辰曲起单膝,搭一条手臂,没有直言,而是安抚道:“因为谢家的小老二成熟了,可以承受雷霆雨露,也能够守口如瓶。”
谢翊云缄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祖父自缢或是先帝的意思,至于隐情。。。。。。青年无力垂下双臂,祖父走了,先帝走了,小馥娇也走了,又何从查起,“祖父不会招惹青楼女子的。”
“祖父不会主动招惹任何桃花。”
破晓前夕,谢绍辰站起身,朝树杈上的弟弟递出手。
谢翊云望着堂兄,忽然有些泪湿,百感交集。祖父用性命护住谢氏名誉,而他对堂嫂那不可告人的好感。。。。。。
青年握住堂兄的手跳下柳树,扯了扯唇,掩盖万千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