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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第1页）

第36章

我听完丁岚的话後僵住了笑容，一时三刻不知道该换上何种表情。

我明白了。

我在医院里看到的母亲是真实的，她早已有了新的家庭丶别的孩子，并在我炽热的目光中别过脸去了。我确实被彻底抛弃了，那掩面女子也只不过是在我即将放弃时，利用我对母爱的渴望和执着使我重新振作，为我编织出一个美丽而虚幻的梦罢了。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在往前走的，你的母亲也不例外。”

“所以我这二十多年来所追寻的，终究都只是一场空吗？”我被抽干了所有气力，明明知道答案，却又感到不甘。

“霍飞燕不仅仅是你的母亲，她也有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所追寻的。你在往她所在的方向走，可同时，她也可以往别人的方向走。也许她对于你来说并不伟大，她也会畏缩丶逃避，也会做错事，你不需要原谅她。只是她既然选择了属于她自己的路，你也该有属于你的前方。”

我知道丁岚是想劝我放下对母亲的执念。在我有记忆的二十多年来，母亲从未进入过我的生活，可我却也从未离开过她。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因为她才逐渐长成现在这般模样，过这样的人生。我何尝不知道自己该放下执念呢？可在如今一次次燃起希望过後才对我说一切都是没有结果的，也未免太残酷了一些。

我的前方……吗？可是我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碧空如洗，连天边仅有的小撮云雾尾巴也正逐渐消散，一切平静得似乎刚刚的骚乱未曾发生。我在一瞬间恍惚了，跌坐在草地上，看着眼前如画的风景，心中五味杂陈。

“你走吧。”丁岚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布袋，并把东西递给我说。

我接过布袋，里面有一些水和干粮。

“这些够你回到镇上了。”她又补充道∶“记得在沿路捡回你的行囊。”

“可是……”

“别可是了，你该追寻的东西在远方，不在这一隅。”

远方……吗？

“我不可以留在这里吗？”我期盼地看着丁岚的眼睛问。

“你有自己的生活，没有必要将自己困在这里。”

“这里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谁又会不想一直待在这里呢？”我环视四周後说∶“何况我已经了无牵挂，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走了。”

“跟你的母亲一样，对所有人不辞而别也没关系吗？”

我忽然僵住了，脑海中闪过那个瘦小的身影，那个将老照片揣在怀中，于镇上漫无目的地寻找着母亲的自己。

“你这样不叫放下执念，只是企图逃避而已。”丁岚继续说。

“这哪能相提并论……”

“很可惜，这里不是用作逃避现实的港湾。”我正要反驳，却被对方斩钉截铁的语气打断，只得把话默默吞回肚子里。

这是别人的地方，既然主人家不愿意，我又哪有强行留下来的道理。

“对了，我曾经答应过姓符的老爷子，暂替氐族人成为守山人，请问这里便是那个约定中的圣山吗？”我既然已经来到目的地，无论如何也该按照对他们的承诺进行守山。

“没有这个必要了，你走吧。”

“什麽意思？是因为时间不对吗？还是因为我没有资格？若是因为前者，我可以到时候再来。”

“你知道守山仪式已经断了多少年了吗？守山什麽的早已不重要了。”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

“孩子，”她再一次打断了我的话∶“所谓传承总是该有终结的一天，这是没法强求的事。况且你这辈子又能守多少次山呢？等你故去时，不也没人继续履行约定吗？”

“嗯。”我有些委屈地低下头来，脑瓜子竟迟钝得给不出一个像样的反应。

“你还有什麽要说的吗？”看到我这副模样，丁岚温柔地笑了笑，温声细语得似是跟孩童说话一般。

在先前的交流中，丁岚总给我一种冷酷而疏离的感觉，我没料到她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像大地丶像被褥丶像母亲。我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住，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她，竟忘记了回话。而她也同样默不作声，就这样耐着性子，静静地任由我盯着她脸庞。

“啊……对了！丁岑他还安好吗？”就在我看得出神时，才忽然惊觉自己实在是太冒犯了，既尴尬又抱歉地回应着她方才的话。

经过一翻折腾，我差点就要忘记这次旅程的目的是要寻找丁岑的下落，虽然到最後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了什麽，但至少也该向他问个好吧。

我似乎看到丁岚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可惜我没法看透这意味着什麽。

“他已经走了。”半晌，丁岚回复一向予人的疏离感，缓缓地说。

“往前走。”她又马上又补充道。

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我知道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总而言之，我的课题就这样草草解开了，说是解开，其实更像是上天看在我坚持的份上随便给了我个交代∶“你到底有完没完？差不多得了吧！”大概就是这麽个结果。

我该轻松吗？我该自在吗？还是该因为被耍弄了一番而恼怒？话说回来，我有对此表达情绪的资格吗？

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本来就不一定会有所谓的结果，任你有多无奈，都只能眼看着它化作一缕烟飘走，既抓不住，亦没有留下一点尘埃。

母亲如是，丁岑如是，很多人终其一生所追逐的事物如是。

“人到底是为了什麽而活呢？”明知道得不到回答，我仍鬼使神差地问道。

“谁知道呢。”

走出山庄，一阵悠扬的风铃声响起，我再次踏进熟悉而陌生的森林画卷之中。

森林里的雾霭已经消散，微风不时拂过，像是一双轻抚着我的温柔大手，带走此刻的迷惘与焦躁丶失落与不甘丶彷徨与惆怅，竟使我感到无比安宁。

一切一切，似乎就真的没有关系，似乎就真的可以重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