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
简妄挪动簸箕的动作顿住了。
他直起身,隔着层层雨帘,无声地凝视着那个身影。
陆承砚出院了,伤口愈合了,重新披上了那身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外壳。
可此刻站在雨中的他,身上却弥漫着一种比这冬雨更刺骨的丶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孤寂。那宽阔的肩膀似乎承载着无形的千钧重担,挺直的脊背线条在雨幕中透出一种近乎脆硬的倔强。
他在看什麽?
看这片被雨雾笼罩的丶望不到边际的湖?
还是在看……那湖面之下,更深沉丶更无法逃避的东西?
比如……他父亲陆振庭与温金宝之间那些可能永远无法洗净的污垢?
一股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简妄的心。是怜悯?
不,这个词语用在陆承砚身上显得如此荒谬。
是理解?
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和巨大的阶层鸿沟,又如何能真正理解?
或许……只是一种被命运强行捆绑後丶目睹对方同样深陷泥沼时産生的丶难以言喻的物伤其类?
他默默地收回目光,继续将簸箕往里挪。竹编的簸箕边缘有些粗糙,划过他昨天削苹果时留下的丶已经结痂的食指伤口,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他皱了皱眉。
雨,似乎更急了。
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打着旋儿扑进廊檐深处。
几片放在簸箕边缘的野菜干被风吹起,打着转儿飘向湿漉漉的地面。
简妄下意识地伸手去捞。指尖刚刚触碰到那片湿漉漉的叶片——
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如同无声移动的堡垒,悄然笼罩了他的头顶。
斜飞的冷雨和呜咽的寒风瞬间被隔绝在外。
一股熟悉的丶混合着淡淡雪松冷香和雨後潮湿水汽的气息,强势地侵入了简妄周围的空气。
简妄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猛地擡起头!
陆承砚不知何时竟已走到了他的身边。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丶带着寒意的体温。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一种无形的丶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把巨大的黑伞稳稳地撑在两人头顶,隔绝出一片狭小而私密的丶只有风雨声作为背景的空间。
陆承砚微微低着头,深邃的目光落在简妄沾着泥点和水渍的手指上——那里,刚刚捞起的野菜干还带着湿冷的触感,而食指指腹那道浅粉色的丶尚未完全愈合的划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在那道伤口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简妄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
那眼神不再是法庭旁听席上的冰冷审视,也不是安全屋里递来蜂蜜水时的沉重疲惫,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丶深不见底的复杂。
像是暴风雨过後浑浊的湖水,沉淀了太多的东西:审视,探究,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丶等待审判般的沉寂。
“雨大了。”陆承砚终于开口。
声音低沉沙哑,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清晰地敲打在简妄的耳膜上。没有解释,没有寒暄,只有一句陈述事实的丶干巴巴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