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浅笑着对她问好。
她也回,许公子好。
许云归看了半晌,还是轻叹了口气:“盖头上,有颗夜明珠掉了,在桌子脚下,我看不是凡品,掉了可惜。”
“啊,是……”绣娘咬着唇,不知道该怎麽继续,因为任谁都能看见背後几个宫人怀中露出的衣角,太过明显,那是一套女子的嫁衣。
许云归没说什麽,只是拱手抱歉,是他无意间闯了进来,打扰了她们做活计。
绣娘嗫嚅着,连半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许云归是怎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去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了,只记得回来的路上,一晃神曾经掉进一边的荷塘,染了一身的污泥。
当夜,许久不见人的极宸还是没有来偏殿。许云归不想扰他,他知道没几天是登基大典了。可烈火烹油的意味不好受,他最後还是拜托宫人叫来了极宸。
极宸进门的时候,许云归头顶着一块边角料的红纱,透的极宸甚至可以看见许云归看着他的眼睛。屋内没有红烛,没有半分喜气。
“云归。”他叫他。
许云归没回答,只让他走近,两个人隔着一片纱。许云归问极宸,许诺做不做数,极宸说作数。
“那你掀开吧。”许云归笑,眼眸弯弯。
“好。”他听见极宸这麽说。
可後面的登基大典当天,极宸带着他世家大族出身的皇後坐着华盖马车走过主街的时候,他透过窗户,看见一个眼熟的背影。
那个背影穿着最普通的衣衫,牵着一匹马,逆着人群,在一片欢欣鼓舞中,格格不入。
极宸转回了头,他相信,许云归不会丢下他的,因为那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并肩的谋划。
而下一秒,那个身影也转了身,那是许云归。他静静地看着那辆华贵无比的马车,一点点走向高堂之巅。
许云归想说的很多,可他自己往回看,都说不明白这几年时间,什麽时候换了心思,什麽时候那种悲痛成了愤恨,一日复一日折磨着他,他只能用刀一下下划破自己的腿。他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会狠戾,一会却陷入浓浓的自责。
他被人拉进了倒悬天,等到自己有说话的权力的时候,已经无法回头。
说到最後,他从来都万分聪颖的脑子却想不出给自己辩解的一句话,他只能吐出一口气:“算了,我话太多了,抱歉。”
极宸张张嘴,想解释,他和皇後没有感情,只是为了朝堂稳固。他向前一步伸出手,却也只能无力地收回。
他开始问自己,他是不甘吗?还是恨极了……自己?他像是站在高高的梯子上妄图够到月亮的人,岌岌可危。他要的太多,要权力,要地位,要月亮入他怀。
“云归。”所有想说的话,在这种地步,只能化成一句哀叹,叹这岁月可笑,扯不清对错。
许云归终于擡头,用袖中取出一块红纱,寄给极宸。
“还你了。”
极宸呆呆地接过,这是他们那场随便的成亲唯一留下的东西。
物是人非,莫过于此。
“你们还想问什麽,问吧,再不问来不及了。”许云归把前尘往事都放下,不知道为何,他终于露出点轻松的神色。分明是两军交战,这里越有难得的平静。
见他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许云归只好自己先说。
“知墨,是吗?”
知墨点了点头。
许云归浅笑:“我记得你的,我在宫中见过你一面,当时我就认出来了,但我没说,我想啊,这一生戎马也该留个血脉在人间。”
他话锋一顿接着说:“你家是清白的,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当时几个皇子争权夺利,倒悬天就诱着先帝屠你满门,我也是後面来了这里才知道的,你可以放心,你父亲从没做过叛国的事。”
“我就知道。”知墨握紧了拳头,慧慈默默走上前站在他一边。
“看来我这最後了还有一点用处。”许云归垂眸看着知墨慧慈两个人紧握的手,再不敢擡头看极宸。
而外面打杀声渐渐小了,倒悬天终于没了反败为胜的可能。
许云归叹了口气,等不来他们的问话,也就算了:“我其实想过,罪孽深重的我如何去偿还,怕是十八层地狱吧。”
“去就去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