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在心里咂舌,而後耐着性子为他重复织田作之助最後与赤坂幸一的对话。他心情有些复杂,但尽可能地丶他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你弟弟说……你一直在教他丶教他顺应心意做出选择丶教他如何让自己不要後悔。”
“……他说,他做到了。”
赤坂冶一下愣住了。
他瞳孔骤缩。
此时此刻,他无法用言语描绘自己的心情。
兄长照顾弟弟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人不可能拿着攻略规划人生,人的一生亦不是冷冰冰文字写下的难题。局部最优解和全局最优解,究竟如何选择丶如何取舍丶如何共存?
只是以人生为题的话,这对常人来说无意义的讨论,在赤坂幸一这却有了不同——哪怕是仅有一次的人生丶他仍切实地握住了获得全局解的钥匙。
然而人类毕竟无法全知全能,受限于个人认知和思维局限,永远的永远,他都会发现更优解的存在。
他永远在做错事,永远在恐惧,永远在後悔。
而这样的弟弟,赤坂冶看了……会心疼。
他花了很多很时间丶废了很多很多口舌,希望他自私一点,希望他快乐一点,希望他能将自己的意愿放在第一位。
意义与正确本就是人为的定义。
不要问‘我该怎麽做’,要说‘我想怎麽做’——为自己‘本可以做得更好’而感到不甘是正常的,但那些原本与他无关的事,赤坂冶不希望弟弟用那些来惩罚自己。
天才早慧但不意味着心智成熟。
他不希望幸一异能暴露,不希望幸一永远依靠异能做出选择,不希望旁人依靠他的异能获利。
——这他妈是他弟弟,不是某个工具的载体。
人在被赋予的同时丶也会被剥夺走某些东西,有些人只看得到赋予,但赤坂冶的心是偏的,他只看得见剥夺。
为此他支持弟弟主动做出的一切选择,看着他一点点摆脱童年怯懦沉默的样子,看着他一点点绽放出光彩。
赤坂冶一直陪着他。
赤坂冶总是在担心。
直到这一刻。
太宰治几乎能看到他那瞬间失控的情绪。那般激烈澎湃的情感从内心涌起丶一口气堵到喉间,又向四肢百骸扩散。他喉结微滚,遮掩般地眨了几下眼睛,气息略有起伏。热烈却无法将人烫伤的感情马上就要从他躯壳溢出。
可他什麽都没说。
他沉默片刻,只是微微笑起来,像是一瞬间脱去什麽枷锁般,仿佛肩头一松。
温柔的笑意从他眼中流露。
他说:“不愧是我弟弟。”
房间内短暂地静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连音丶偶尔敲上来的重音丶不同节奏带来的韵律感,如珠玉轻叩,在窗上不急不缓弹奏着。
“……亲爱的,你真是我的天使。”
赤坂冶忽然切换了语种。也不管太宰治究竟听不听得懂,他压低声音,裹了蜜糖的甜蜜言语如此自然地从他唇齿间流出,“你每次来都带来最关键丶最要紧的消息。我该怎麽描述我现在的心情才好?”
太宰治原本安静歪头看着他,结果这下好,对方第一个词出来,他就被镇在原地。
赤坂冶放松了下来,于是他的话反倒梗在喉间。
……既然在这按兵不动的等待,说明赤坂冶知道他弟弟依旧处于昏迷中丶还未醒来吧?所以他也知道,这两句话……是他弟弟被送进医院丶陷入昏迷前就说出口了的吧。
太宰治僵了许久,还是勉强问出这句话。
他声音很低,仿佛每个音节都有那麽重那麽重。
“……你知道,我本可以下午就告诉你这件事的吧。”
“嗯,我知道。”赤坂冶换回了日语,语气依旧温和,“不过无所谓。你现在会告诉我,就已经足够了。”
太宰治又哑巴了。
他沉默了一会,再次更换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