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更天。
有人没睡。
慕容皝屏退内侍。堂堂燕王,一个人坐在殿门前台阶,像个等大人回家的孩子。
很久远的往事,那时他还在嫌慕容翰烦而装作哑巴。一边嫌弃他,一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朝东北方向眺望。
那是慕容翰镇守的地方,真是远得该死。他不知他何时回来,只能以最笨的方式,夜夜如此,等下去。
夜凉如水,慕容皝闭眼,觉得时间慢了下来,再睁眼,似乎几十载春秋在顷刻间倒退。月华流转,他看见慕容翰牵着一匹白马,金发红衣,俯下身来,高大的身形将自己完全笼罩。
“特意给你带的缠糖,看在我对你这麽好的份上……”他眨了眨眼,离得他更近。近到他能闻到他发梢上的酒香,是很温柔的香。
“下次见面的时候,试着对我说说话呗。”知道哑症没那麽容易治好,所以拖了一个商量的小尾巴:“成吗?”
都道江南春色绝顶,其实不如他一方眼底。
“孤果然还是爱你。”如是喃喃自语。
从很早就开始爱丶从很早就开始想着,该怎麽把这样一位有趣有用还特别恪守为攻之道的攻君给栓在自己身边。
满园寂静,花开无声。
“不过,在你回来之前,孤要先——”
一个陡然的转折,肃杀之气卷土重来:
“清理门户。”
花,焉了。
燕王深夜独自前来,王後段绫尚在安睡,宫中内外一派祥和。
他让自告奋勇说去禀告王後的奴婢都滚,独自进入层层帷幔之中。轻柔的布料,水一样在脸上滑过。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什麽,他就止不住想冷笑。
“陛下,您怎麽来了?”段绫很惊恐,第一反应是儿子慕容俊出事了,急急忙忙跑来迎接。
“你派人去把你弟弟叫来,就说你被孤打了,想让他安慰。”
“什……”
段绫脑子是懵的,慕容皝的耐心却已经快到极限,皮笑肉不笑:“去啊,还是要孤假戏真做你才肯去?”
“不……不是。”段绫直觉今晚要发生大事,可最近一段时间,无论是自己丶慕容俊丶段辽,大家都跟慕容皝相安无事,他犯不着突然拿他们开刀。碍于慕容皝就在边上森森瞧着自己,她也没时间多想,急忙叫来自己的贴身女官,让她按其吩咐,出王宫寻段辽去了。
女官走後,慕容皝不再说话,很屈尊纡贵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弯腰的瞬间,段绫看见他腰间挂着配剑——还未出鞘,却足够寒气逼人。
一看就是工匠精细打造,但为什麽……
同样的剑,带了两把过来?
段绫想起,最近慕容皝和臣下因为世子人选闹得很不愉快。慕容皝想立兰阙生的慕容霸,而群臣一致认为该立嫡立长,君臣拉锯数月,僵持不下。
因为这个,说慕容皝现在对自己毫无芥蒂,太假。但到底这麽多年的夫妻情分,看在自己的面上,他总不至于做得太过分。
周边宫人跪了满地,没有慕容皝的命令,他们连头都不敢擡,只敢维持以头贴地一个动作。渐渐脖子酸了,冷汗顺脖颈没入地面,地上蒸腾起一股惶恐的薄雾。
不知多久,慕容皝终于大发慈悲,让所有人出去。然後,对上段绫,宛如心有灵犀,道:“孤与你做了这麽多年夫妻,你,就如此对孤?”
声音竟有淡淡的遗憾。
段绫一时,毛骨悚然。
……
女官紧赶慢赶赶到段辽家,段辽听後,没说多馀的话,只让手下即刻备马。
恰好慕容俊慕容恪也在,三个人大晚上不睡觉,伴着几壶热酒聊得天南地北。听见母後被慕容皝打了,慕容俊跟着冲出门去,让段辽手下多备一匹马。
“二哥!”
慕容恪紧随其後,拉住他,很轻微地,朝他皱了下眉。
段王後出身名门,礼数周全,再大的事,该维持的体面还是要有的,怎麽可能三更半夜让外臣入宫?这麽离经叛道的举动,倒像是慕容皝本人的手笔。
但此处人多眼杂,王後的人就在外面等着,慕容恪不便把话说得明透,只期待慕容俊能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跟着段辽去触霉头。
世子之争正在要紧当口,可千万不能出什麽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