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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第1页）

第52章

慕容皝整晚昏睡，四更天时，终于从梦魇中挣脱，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案边的奏报。

好在，目前案边没有任何最新奏报送上。南罗城那边，暂时一派祥和。

他从榻上起身，馀光瞄到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表情迫切，不知道在急些什麽。

急着知道慕容翰到底有没有找死？

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四周一片寂静。他从榻上起身，就穿单衣，推窗向外看去。

外面无灯，只有一些朦朦胧胧的建筑物影子。灰黑色，压抑至极，一排一排连绵起伏。

或低矮或高耸。矮的感觉敦实得能砸死人，高得感觉尖锐得能戳死人。

怎麽样都能想到死，死法还各不相同。

真稀奇。

在外呼风唤雨燕王陛下，难得惆怅，独对窗外站到天亮。春天的风也是够冷，破晓後，脑袋开始疼痛，痛得与刀割无异。

他没有声张，连医官也没叫，静静感受着这疼，细细咀嚼。

一只小船，从南罗城悄无声息驶回龙城。船上只有慕容恪和慕容霸两人。

慕容皝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愤怒，只是先彻彻底底长舒一口气。

他放过段兰，任由段兰把那封该死的挑衅的信送回大棘城，现在又公然抗旨，拒绝带涉夜干回来复命。

手握重兵，风华无双，貌似很听话的忠犬，接下来还会想干什麽呢？

看来注定要越行越远。

慕容霸什麽都感觉不出来，只觉得涉夜干死不死完全不影响大局，四哥一路的惆怅完全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交代完南罗城战况和善後事宜，开始心心念念他的两条龙兄：“父王，那两条龙最近还有出没吗？我怕我回去就看不到它们了！”

当然有出没，天天风雨无阻。

黑龙白龙是风雨无阻，报告此事的人也是风雨无阻，听得慕容皝甚至有些厌烦。

“你更喜欢哪一条？”慕容皝反问。

“为什麽一定要选一条？不能两条都喜欢吗？它们都超级拉风！”

“不能。”继续冷笑：“因为龙只能有一条。”

如此，那想也不想：“当然是白龙！”

“为什麽？”

“因为白龙一直压着黑龙啊！白龙永远在黑龙上面！”

“……”

沉默，若有所思。

“父王，据在前线的将士说，现在局势对我们一片大好，不出数月，就可彻底将宇文部挫骨扬灰。”慕容恪及时打断他的沉思。

正好慕容霸说饿了，慕容皝让随从带他出去觅食。

重新擡眼，目光落在慕容恪身上。没来由有些愁绪。

“你说，孤这样的人，後世会如何写孤呢？”

慕容恪弯腰。寒意落在顶心，他感受到父亲的杀意：“父王放心，您的丰功伟绩，一定铭刻後世。”

“是吗？”

“当然，风过留声，雁过留痕。”

慕容恪脸上还是挂着与和煦暖阳一般的微笑。眨眼时，两只栖在眼皮上的蝶扇了扇翅膀，落下一小片阴影。

很小很小的一片。几乎可以让人忽略。

慕容皝就忽略了，只为他那句话一个战栗，连身体同灵魂。

他挥手让慕容恪回去，自己重新立到窗边。

天色大亮，阳光沸腾一切，浅金色的丶曾经给人带来无穷温暖的浅金。

攻灭宇文部後，他拟定这里作为新国都，进可南下与赵国逐鹿中原，退可据守两辽。不愧是新城，一砖一瓦都没有前人留下的记忆。所有的亭台楼阁都崭新，像新的开始。

面对一派新景，慕容皝反倒想起很多往事。

他想起自己杀段辽的时候，给过慕容俊一把剑，可他到最後都没有拿起来，到最後，依旧是完完全全的丶顺从。

如果换了慕容翰呢？

答案其实很明显，因为涉夜干已经死了。

尽管慕容恪没提，但他很清楚，涉夜干死在了昨夜丶天亮之前丶自己倚窗发呆的时候。

他给慕容翰的不只一把剑，而是数万大军丶大燕的全部丶自己的全部。他给他一个君王所能赐予的全部信任和恩赐，一个爱人所能给予的所有深情与坦诚。

然後他转头就把自己捅成了筛子。

有什麽东西也跟着一起死了：“不错，风过留声，雁过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