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慕容皝打发徐琢参与建设的新城,城墙已经越来越高。现在徐琢看它,需要擡头丶把头擡到最高,方尽收眼底。
干完活,他又把头擡到最高,半张着嘴,站在地上仰望城墙顶部,思考慕容皝假如从这个高度失足坠楼,到底会不会摔死。
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大祸先临头。一颗新鲜的丶还在冒着热气的鸽子屎从天而降,好死不死落在他嘴上。
徐琢暴跳如雷,急忙干呕,呕了半天吐出一堆酸水。该死的鸽子则停在不远处,脑袋左右摇晃着,似在挑衅。
“妈的,你等着!老子今天非得吃到烤鸽子不可!”大喝一声,就朝鸽子扑去。鸽子神奇,竟然没跑,乖乖由他捏在手里。
“欸?”
鸽子有点眼熟,徐琢想起自己老子特别爱养鸽子。这莫不是自家鸽子跑出来,来寻自己了?
世上鸽子千千万,自家老子的鸽子不一样,它们是认人的。
不仅认识徐家人,还很莫名其妙地认识慕容翰那个外人。
最落魄时旧友重逢,虽然旧友非人哉,但足够令徐琢热泪盈眶,瞬间忘记了刚才的吃屎之仇,怜爱地摸摸它的脑袋。
“嗯??”
鸽子脚上还有个信筒。他取出里面的纸条,上面冷冰冰只一句话话——
“徐爱卿,你想干的事,孤准了。”
……
河对岸,宇文部。
慕容翰一路讨饭一路流浪,蓬头垢面,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过澡,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曾经霁月清风,英姿勃发的慕容将军,早就变成了一个臭气熏天的疯子。因为常年吃不上饭,他身形迅速消瘦下去,形销骨立。秋风削过,把他原本宽厚的双肩越削越薄。若是此刻披甲,会顷刻压断皮下脆弱的骨头。
夜里,他蜷缩在街角无人处,默默捱着身上各处旧创传来的疼痛。
天很冷,衣衫很薄。如果没有这些疼痛,慕容翰会悄无声息地睡着,悄无声息地冻死。多亏疼痛,幸好有疼痛。
一只鸽子,奋力张开的翅膀,在寒风中扑腾,从他身边飞过。
他低下头,把自己缩得更紧,闭目养神。
肩膀一痛,飞过的鸽子又飞回,一脚踩在那自辞别段辽後从未好好治疗过的肩伤。
慕容翰闷哼一声,转头和鸽子大眼瞪小眼。
鸽子脚上有一个信筒,信筒里有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没署名的话——
“瞎眼死王八你在对岸准备好,老子这就来找你,把你抓回来给老子当牛做马一辈子!!!”
“这是……什麽?”尽管四下无人,他脸上呆呆的样子依旧没变,把纸条横看竖看看了半晌,最後,莫名其妙地感叹一句:
“好饿。”
跟着,手中纸条成了白花花的大饼,被一口吞下。
鸽子受惊,拍拍翅膀起飞。走前还不忘留下一粒鄙夷的鸽屎。
很久之後,慕容翰依然坐在原地。
没有变化过姿势,抱着膝盖,脑袋低垂,看上去是睡着了。
嗯,睡着了——指表面上。
徐琢居然给自己送信了。他在心里想。
流浪这些年,也曾在街头巷尾听到有关徐琢的流言,说他因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慕容皝,慕容皝对他,就从排挤到革职再到流放。徐琢从功勋後代,落魄成如今这样,都是自己害的。
可徐琢居然给自己送信了!
他认识徐琢的字迹,熟悉徐琢的口吻。即使过去数载年岁,离别时间长到面容模糊,他依然认识。
那厮化成灰他都认识!
徐琢所在的地方,离南罗城仅一河之隔。是慕容皝亲自给安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