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刚刚写完,墨迹未干。在听到要求的送达地点後,心腹明显一怔。
“怎麽?需要孤再重复一遍?”沁入骨髓的凉意。
“不……不用!”冷汗沿下颌滑过,不敢再多言,立即上马飞奔出城。
殿内静下来,烛火轻摇,岁月静好。他重新翻看一遍所奏报,而後,很随意地,任它们平摊,乱七八糟堆在案上,再不去理。
慕容翰抱着一窝白兔进来。
“陛下快看!我发现了什麽!”话音落地的同时,白兔跟着挣扎落地。一团团雪白,在殿内深色的毡毯上,滚了满地。
慕容翰大惊,赶紧五体投地扑倒去抓,结果抓了这个跑了那个。满地兔毛飞扬,一根落在鼻尖。
慕容皝冷眼旁观,往後稍退两步。
“陛下,这是在徐琢家院子里发现的。”气喘吁吁打着报告。
说来奇怪,自打发达後,徐家祖宅废弃多年,居然还会有兔子来此做窝:“陛下不觉得特别巧吗?刚好我也……”
“不巧。”慕容皝大手一指:“拉了屎你给舔干净。”
“……”
直到天亮,慕容翰终于把一只只白兔全抓进了临时编的笼子。累得直不起腰,倒在榻上躺尸。
天花板某角隐隐有泛白,定睛一瞧,原来是飘飘袅袅的檀香。
“陛下,你出门怎麽不带内侍?”
保护安全的暗卫自然有,但打杂不属于暗卫的职责范围。慕容将军亲力亲为指挥白兔大军一晚上,此刻旧伤发作,肩颈僵硬,方才想到这个问题。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慕容皝很直白:“带上内侍,让他们看着孤被你丶?”
“这个……”大燕英明神武的燕王陛下,榻上居然被另一个男人压着丶,这传出去,成何体统?慕容翰肩膀疼得厉害,只能维持躺尸状态,很羞涩地一笑:“确实有损陛下英名。”
慕容皝往外瞥了眼,毫无怜惜地踹他一脚:“过来,跟孤去个地方。”
*
某处庭院。
雕梁画栋,曲折深深,沿廊下七拐八绕,柳暗花明处,水雾弥漫。
奶白色的汤泉,不断向上氤氲潮湿热气,描糊了人的眉眼。
“这里的温泉很有名,”慕容皝道:“对治疗外伤有奇效。”
慕容翰一顿:“所以陛下特意把私奔地点选在这里?”
慕容皝从後抱住他,下巴贴入他颈窝,声音款款:“你想得倒美。”
“……”
修长的手指一勾,轻松解开衣带,暗青刀痕遍布,层层攀附在白皙的皮肤之上。
“这一道见骨,是在段部时留的。这一道狰狞,是涉夜干所为……”慕容皝眸色黯淡,指尖一一划过,每及一处,就说出此伤的程度与地点,分毫不差。
慕容皝道:“孤真想让你每一道伤口都只属于孤一个人。”
听到涉夜干的名字,身体还是会本能地僵硬。慕容翰捉住他的手,转身去……,“当然只属于陛下一个人。”
“甘心吗?”眼睫轻颤,慕容皝承受……:“你给了孤你的一切,甚至连你最好的朋友都因孤而死,孤却未必能在天下人面前还你一个清白。”
叛徒就是叛徒,叛徒是洗不白的,一叛慕容皝二叛段辽三为茍活眼睁睁看好友被虐杀致死,任何一件单拎出来,足够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害,其实徐琢也可以了。”慕容翰语速飞快,很不是个东西地道,“有陛下亲刻衣冠冢亲定谥号,最後一程风光无限,天下有几人能如此?估计我死的时候都没这个排场。”
“还有,哪怕全天下只有一个人知道真相,但只要那个人是你,我做的一切就有意义丶天大的意义。”顿了顿,从岸边凌乱进泉水,湿漉漉地继续:“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你过得好,就行了。能为你留下伤痕是我的荣幸,你的伤痛才是对我的残忍。”
为他生为他死,漆身吞炭之死靡它丶双手奉上所有,连同真心与情感,这麽好的攻君,果然世间难寻。
金眸再暗,水雾缭绕,竟一时眼花,把风吹来的艳丽花瓣看作鲜血:“孤也未必能回馈你同样的毫无保留。”
“我知道。”慕容翰眼睫被雾气晕湿,眨了下眼,笑嘻嘻道:“陛下很胆小,需要人保护。我不会跟陛下计较,只要往後陛下顺遂一生,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