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尽兴後回城,天已全黑。
大棘城送来的奏报毕恭毕敬躺在案上,显然恭候多时。
慕容翰顺势拉他一起在案边坐下,只不过不仅很粗心地没有算好距离,还很不小心地丶死活不放开锢着他腰的手,硬是让他坐进自己怀里,紧紧相贴。
唉,谁叫两个人独处的时光实在太短暂,怎麽抱都抱不够。他恨不得对方一天十二个时辰黏在自己身上,不吃不喝不睡。
慕容皝面无表情,倒也没拒绝。靠着他,伸手拿过案上一份奏报,开始指点江山:“龙山上有龙飞过,”是亲儿子慕容俊打来的报道:“还是两条,一黑一白。”
慕容翰嬉皮笑脸,搂他腰更紧:“看来陛下准备称帝。”
慕容皝一顿,转头看他。
江左还在南边茍着,虽然几次三番被赵国揍得元气大伤,但正统到底是正统,天底下都知道正牌皇帝姓司马。其他姓氏的皇帝是冒牌货,是乱臣贼子的一股。
不过……
他们早就是乱臣贼子了。乱世中靠实力说话,赢了自有人改身後名,不要紧。
“陛下,石虎残暴昏聩,底下儿子们又各怀鬼胎,赵国早不复往昔强盛。等攻灭宇文部,我们修生养息个三年五载,我有信心,完成陛下的愿望。”慕容翰眼眸亮晶晶,里头倒映葳蕤烛火。
局势对他们一片大好:高句丽已俯首称臣,段部亡国,宇文部即将灭族,往後无後顾之忧,国内一片安定,士卒精锐,兵马强悍,只要静待赵国内乱,挥师南下。不说把姓石的斩草除根,拿下幽州,与江左南北对峙,他还是自信可以做到。
“有你在,孤从不担心。”一旦占据幽州,进可攻取天下,退也可割据一方。
纱幔垂掩,檀香缭绕,两只来自边塞左衽的乱臣贼子对视一笑,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未来辽阔无边的大燕版图。
“其实我要感谢陛下。”笑完後,慕容翰忽然正经:“如果没有陛下,估计我现在还是带着人马,为几袋粮食来回奔波。”
慕容将军的聪明才智很够用,保慕容部不愁吃喝不缺盐铁没问题,但雄心壮志到此而止,无论如何想不到“既然姓司马的能做皇帝,为什麽姓慕容的不行”。白日梦还是睡着了做更加舒服。
可慕容皝不同。他是真的可以做到。慕容翰想,既然一流的攻君有幸丶遇上一流的受君,那自然要干一番一流的事业,方不枉此生。
“知道就好。”慕容皝笑纳夸奖,对天下势在必得:“大棘城还是太靠北方,孤准备迁都,就在这两年。到时准你最先挑个风水宝地建新府。”
“陛下,居然要赶我走。”一只手,很做作地捂住胸口。
“你要愿意,孤也可以把中宫的位置留给你——慕容皇後。”
“……”
说到中宫,慕容翰又想起了什麽,摩挲他腰下的手停下:“陛下,无论如何,宣英都是最适合世子之位的人。如果陛下能下定决心,我很为陛下高兴的。”
“短短几天,你就能看出他适不适合?”
“当然,我向来慧眼识人。”慕容俊不如慕容霸出挑,但也比他不容易犯错。乱世中开辟基业要千古奇才,而守住基业,当然得看谁的错处更少。
现在有慕容皝在丶有自己在,自然会帮下一代扫平所有阻碍。日後留给慕容俊的任务,应当只有守成。
不知道为什麽,想到往後慕容俊继位,慕容翰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虽然慕容俊继位代表着他们俩已经咽气,但能携手开疆携手同归,也不失为一件浪漫的事。
很浪漫很浪漫,简直堪称完美,也不知上辈子到底踩狗屎运修了什麽福气,今生可以有这麽一个美妙的结局。
身体被慕容皝压得有点僵,他不舍得让他起来,伸伸懒腰,脸上重新浮现笑意:“而且,有玄恭陪他,出不了乱子。你不是最放心玄恭了吗?”
慕容皝呵了一声:“一只忠犬罢了。”
“嗯?”
“没什麽。”慕容皝懒得再废话,从他怀里起身,“孤去沐浴了。”
慕容翰挽留不及,只抓到燕王陛下的一片衣角。
他本意是想来个回马枪,把人重新拉入怀中拥吻一番再放开,但不知为何,一流的攻君也有失手的时候,那衣角轻飘飘滑溜溜在掌心打了个摆,而後落地丶远去。
没有抓住。
他又思考自己要不要跟去。一对身经百战的君臣,在浴室能玩的花样自然不亚于榻上。
然而,长夜漫漫,似乎不差这一时。
犹豫来犹豫去,最终下定决心,稍作忍耐。两条长腿交叠,搁在案上,一边随手翻阅百官奏书打发时间,一边美滋滋地在心里思考,该如何温柔且不失新意地丶自己的燕王陛下。
慕容皝沐浴向来很慢,慕容翰已经习惯。只是这会金鸡独立,寂寞难捱,案上奏书又快被一目十行地扫完——虽然上面说了什麽,一个字没记住。
随手再拿起一张,他告诉自己是最後一张,要是看完後慕容皝还没完事,自己就要履行为攻之道,体贴地丶主动为受君提供帮助。
案上的檀香,在这时,很不凑巧地。
燃尽了。
一阵阴风吹过,吹得窗边一支蜡烛“噗”的熄灭,咕噜噜滚到地上。
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