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真的不会还手欸!”
“快,再捡一块,我也要丢!”
小孩去捡石头了,一路嘻嘻哈哈。慕容翰看着他们俩,居然也跟着笑起来。老和尚慢吞吞地挪动到门边,关上大门,收束了从外面世界找照入的最後一丝阳光。
“为什麽?”慕容翰不明白,在阴影中眨眼:“外面还有人,为什麽关门?”
老和尚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把门关严实。一讲话时,脸上皱如树皮的夹缝处,扑簌簌抖落潮湿,腐朽的气息:
“世间向来苦多,世尊尚历三劫九难。若贫道能在死前,最後点化有缘人一次,也算功德一件。”
慕容翰擡手,擦掉自嘴角飞流直下的口水,眼前一亮,原来是只听懂了最後两个字:“攻德?”
“不错。”老和尚点头。
他已经没力气了,但还是笑起来,笑得打跌,笑得很虚弱却很快乐:“攻德我也有哇!我有很多丶很多很多的!你信不信?”
和尚这一生,阅人无数,见过的疯子自然也不少。耐心等他笑够,方再次掌心合十,肃穆道:“贪——顺境贪爱。嗔——逆境生怨。痴——认假为真。此三毒如贼,穿骨入髓,劫尽功德林。
慕容翰毫无反应,又开始流口水。
“居士看起来,三毒俱全,以至于此。”
“毒?!”这句慕容翰听懂了,惨叫一声,差点把眼珠子瞪了出来:“我中毒了?!来人啊!救命啊!!我不想死!!!怎麽办啊!!!!”
“怎麽办?”老和尚重新看向在上佛祖:“戒丶定丶慧。”
“戒丶定丶慧?”慕容翰重复一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听不懂。
废话,没发疯的时候,就没有钻读佛法的慧根,现在彻底疯了,更不可能有慧根了。
他突然觉得眼前佛祖长得好像一块大肉,水煮一下捞起来都非常好吃的那种。于是,自顾自乐了起来,乐得合不拢嘴,直至红尘颠倒。
等乐完丶擦完口水,再去看老和尚,对方安静如初,已经闭眼睡着了。
不知道是何时入睡的。
“……”
重新打开破庙的破门,太阳落山,月色如水,湿漉漉浇在晕沉沉的他身上。
这佛法那佛法的,那麽复杂,听不懂就算了,不重要。
毕竟,更重要的事情,还在前面等着他——
三月之期已到,疯病再不好转……
就该死了。
*
慕容皝最近很忙——忙着杀人。
他把前几年从宇文部抓来的战俘全部集中起来,赶至城外大片荒地。自己坐在高台上喝茶品茗。
流云不停,缓缓游移。阳光正好,纵然天气已经转冷,依旧有种勃勃竞发之感。
——这样好的光景,岂能辜负?
慕容皝大手一挥:“给孤全部杀光!”
“陛下,饶命啊陛下!求陛下开恩!”
台下,立刻响起撕心裂肺的求饶。
但命令已下,岂有转圜馀地?很快,手起刀落,血流成河。
过分浓重的血腥气刺激到他沉寂很久的神经,深呼吸一口,却觉得这股腥气何其庸俗,和那人相差太远,简直令人作呕。
站起身来,负手下望。死掉的战俘不少,目之所及全是残肢碎肉,看来不出三日,杀一之事就会传进宇文逸豆归耳中。
今晚让人去叮嘱一遍四散在辽东辽西各地的细作,让他们务必把此消息流传得再快一点。
“陛下。”
思绪被一个怯生生低着头的婢女打断:“今日是五殿下生辰,淑仪娘娘让奴婢来问,陛下今晚过来吗?”
“当然。”慕容皝不假思索,回转身时连她眉目也未看清,眉头却先一步皱起来:
“你不是王後的人吗?淑仪怎麽会派你来问?”
她吓了一跳,手指有明显的挛缩:“王後让奴婢给淑仪娘娘送东西,刚好淑仪娘娘忙着和人忙着布置殿内,给五殿下生辰做准备,就叫奴婢来了。”
慕容皝不常和王後见面,见王後身边婢女的次数就更少了。连脸都不一定会注意到,他居然还记得她的声音!
她上一次在他面前说话,得是多少年前……太恐怖了,他居然还记得!
冷汗从寸寸毛孔里冒出来,迅速打湿衣衫。手脚冰凉,心跳如擂鼓。
闻言,慕容皝只“哦”了一声,拂袖从她身边走过。
身上的檀香,很浓很浓。
居然盖过了台下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