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绪是这个世界上最狠心的人。
因为想念他而睡不着的时间里,我有时候很讨厌他。
我想忘记他,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够洗去人的记忆?就算比洗去标记更加疼痛,我也能够忍受。
只要我能忘记陆绪。
忘记他温柔的,好看的脸。忘记他冷漠的,烦躁的表情。忘记他对我不留情面的话语。忘记他甚至不相信我爱他。
去润玺园找我的画并不是一个借口。尽管我确实想要见到陆绪,但是我真的想要拿回那幅画。一张我画了很久的草图,画的是关于陆绪的记忆中,我最喜欢的一个画面,我彻彻底底爱上他的瞬间。
我可以很夸张,也很浪漫地说,我愿意为他那一刻的温柔粉身碎骨。
按照我本来的设想,在一起之后的某个下午,我会让工作狂陆绪空出一段他珍视的时间,坐在我面前,做我一个人的模特,让我把这个画面永永远远地保留下来,在每一次与这幅画遇见的时候,在陆绪每一个温柔的眼神里,我都会再一次坠入爱河,坠入幸福。
但事实上,我是一个人完成这幅画的。
在又一次被陆绪拒绝之后,我没有机会再在任何地方偶遇他了。他不再回复我的消息,他的助理不接受我的预约,我被他彻底地从生命中清除,像是被治愈的沉疴旧疾。
很多个日夜,无论我睁开眼还是闭上眼,我看见的都是他的脸。
难以置信,我竟然真的爱他到这种程度。
真的爱他到,他不爱我我就会死掉。
除夕夜,昏沉地倒在床上,被烟花声吵醒的时候,我再一次展开了那一幅画。
不需要陆绪坐在我面前,他在我脑海中鲜活,会自己说话,会对我微笑,还会对我说“棠棠,我爱你”。
我有了一个永远不会离开我的陆绪。
太久没有画画,我的颜料都要干涸了。为了完美地画出陆绪,我开了一盒新的,我最喜欢的颜料。
我开始画他。
从厨房搬了一张高脚凳,我让我的陆绪坐在上面,当我的模特。
他按照我的要求,低着头微笑,对着我的右脸酒窝浅浅的。
我对他说:“陆绪,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对我说:“是因为你爱我,所以我做什么,你都觉得很好吧。”
我说“你真自恋”,然后没办法地承认“好吧,我真的好爱你”。
遇见陆绪的时候我才二十岁。
在一个最适合坠入爱河的年纪,我爱上了一个最不适合爱的人。
要是我没有爱上他就好了,那我的烦恼应当是简单的,关于面包和维持生计,而不是能够将我的人生毁灭的爱情。
是陆绪把我的人生毁掉的。
画这幅画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即等我完成之时,我眼前的这个陆绪也会消失。
他消失的时候,我该如何维持生活?我并不知道。
我只是几乎虔诚地画下每一笔。
就像我读过的《百年孤独》中丽贝卡用细密的针脚为自己缝制寿衣一样,我用铅笔和颜料一寸寸缝合我的陆绪。
他越清晰,我就越透明。
等我画完他的时候,我知道我自己也会跟着消失。是最后一颗钮扣,被缝进不再属于世间的衣裳里。
我在画卷的花瓶里为自己插了白色的洋桔梗。
陆绪,你能够明白吗?
明白我无望的爱。
明白我这个骗子的爱其实也是纯洁无瑕的。
描摹完陆绪眼角最细微的弧度是一个月以后。我终于放下画笔的时候,我的陆绪从高脚椅上缓缓站起身来,踩在木地板上时没有一点声响。
那时是清晨,天空尚未完全亮起,窗外只有一道模糊的晨曦斜照进来,不算亮也不能说暗的光照在陆绪的脸上,照在我的画上,仿佛下一秒即会有神迹降临。
我的陆绪说:“你画的真好。”
我问他:“你喜欢吗?”
他对我说:“我会喜欢的。”
我说:“我送给你好不好。”
他没有要,只对我说“棠棠,再见”。
然后在我眨眼间,在仿佛蝴蝶振翅的声音中,他从我眼前消失了,无影无踪。
我盯着那幅画,我的爱情的绝迹。
一种用火将它烧毁的冲动产生,我不想让第二个人看见。
这一刻的陆绪应当只属于我一个人,他的温柔,他的爱意,无论真实虚假,都应该是我的,在这一刻坠入爱河的人是我,只有我。
我打开了打火机,蓝色的火苗悄然跃起,在空旷的房间里轻微作响,宛若一种告别的喃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