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西西里的声音,而不是伊索的。
福利院那栋老楼的气息,西西里至今记得,那是陈年灰尘,劣质消毒水和永远晒不干的湿衣服混合成的气味,像一层黏腻的膜,贴在皮肤上,渗进骨头缝里。
阳光吝啬,只肯在下午三点左右,斜斜地切过狭长走廊尽头那扇蒙尘的高窗,短暂地投下一道金黄色的光柱。
西西里常常蜷缩在光柱边缘的冰冷地板上,看着尘埃在光线里无声狂舞,直到一团燃烧的火焰闯入那片死寂。
诺亚顶着一头桀骜不驯的红发跑进来,像一颗莽撞的小行星闯入他灰暗的轨道。
男孩的眼睛是那种极浅的黑色,盛满了与这阴郁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莽撞的光亮,他毫不见外地挨着西西里坐下,用胳膊肘轻轻撞他:“西西里,快点和我出去玩。”
诺亚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会分享偷藏下来的硬糖,甜味在舌尖化开,是苦难里偷来的奢侈。
夜晚挤在狭窄的床铺上,头顶是剥落的墙皮和漏雨的霉斑,诺亚会用兴奋又压低的声音描绘外面的世界,传说中真正的大海,不是画册上那种蓝色,而是无边无际,一直连接到天边。
“等我们出去,”诺亚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西西里,我们一起去看海!真正的海!”
十二岁那年,分离像一把钝刀猝然斩落。收养文件冰冷地摆在面前,西西里被推搡着走向福利院那扇沉重,吱呀作响的铁门时,身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猛地回头,只见诺亚小小的身体被两个粗壮的护工死死架住,他像一头绝望的幼兽,拼命挣扎,双脚徒劳地蹬踹着空气。
泪水冲刷着他通红的脸颊,浅黑色的眼瞳里,那曾照亮西西里的光,正被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巨大恐惧和碎裂感急速吞噬。
“西西里——!”那尖利的哭喊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西西里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挣脱了拉扯,冲回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那个颤抖哭泣的身体。
诺亚滚烫的眼泪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襟,烫得他心口发疼。“诺亚!诺亚听着!”西西里捧起那张泪痕狼藉的小脸,迫使那双破碎的眼睛看向自己,声音因巨大的情感冲击而嘶哑变形,“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等我,一定等我!我欠你一个愿望,在未来我会替你实现的。”
那承诺,是他唯一能留给诺亚的救命稻草,他一步三回头,诺亚被护工拖回阴影深处的景象,成了他此后无数个夜晚惊醒的梦魇。
被收养后的日子,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新的家庭礼貌而疏离,物质丰沛却情感稀薄。
西西里始终感觉自己是寄居的幽灵。他从未忘记那个在福利院铁门后哭到脱力的红发男孩。
最初的几个月,他几乎每周都往福利院寄信,用歪歪扭扭的字迹报告新生活,询问诺亚的近况,末尾总是固执地重复着那个承诺:“等我,诺亚,我很快就可以回来见你。”
他寄出去的信没有得到过回音,他起初以为,诺亚是在生他的气。
一年两年,他一直没有收到回信,不安像藤蔓在心底滋生缠绕,他试图打电话,线路那头永远是忙音,焦虑煎熬着他,直到他成年,有能力独自踏上归途。
他驱车驶向记忆中的那条旧路,心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福利院旧址,只剩下一片被焦黑栅栏围起来的,触目惊心的废墟,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狰狞的骸骨,沉默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烟熏火燎的死亡气息。附近的杂货店老板,一个叼着烟斗的干瘪老头,眯着眼回忆:“哦,那场大火?烧得真叫一个惨……十多年前的事喽,听说没跑出来几个,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他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的西西里,摇摇头,“那些孩子,上帝会让他们获得新生的。”
“诺亚……”西西里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声音破碎在风里。世界在他脚下塌陷。他踉跄着退后,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车门上。
西西里的名字在FBI内部渐渐变得响亮,他成了反暴力犯罪部门一把锋利无情的尖刀。破案率奇高,手段果决,疾恶如仇,像一台不知疲倦,只认规则与证据的精密机器。
他把自己抛入无休止的案件旋涡,用堆积如山的卷宗和令人窒息的加班榨干每一分精力。
深夜,当办公室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和仪器的嗡鸣,他才会允许自己拿出那个藏在钱包最里层,早已褪色发脆的小纸片,那是诺亚在他离开前偷偷塞给他的,上面画着两个手拉手的火柴人。
烈酒灼烧着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压下心底那片名为“诺亚”的,永不止息的业火。
直到阿尔伯特的案卷摆上他的案头。
第二位受害者,一个表面上是经营慈善基金会的体面商人,和上一个案子的受害者死法一样,现场勘查照片血腥而凌乱,充满仪式般的过度杀戮。
西西里的眼神掠过那些触目惊心的细节,最终定格在证物袋里一枚不起眼的铜质徽章上。
徽章边缘磨损严重,图案模糊,但那个独特的,扭曲的藤蔓缠绕着十字架的轮廓,像一道闪电劈开记忆的迷雾,那是圣玛利亚福利院旧校服上的标志。
他打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在一堆旧物中翻找,手指颤抖着捏住一个同样磨损的徽章,属于他童年的遗物。
两个死者之间存在着联系。
西西里开始侧重调查这件事,一个隐藏的真相浮出水面,阿尔伯特一家人想用非法手段从福利院带走一个孩子。
院长和他的助手故意在这个孩子的屋子里放了一把火,伪装他死去的假象,谁知道那把火越烧越大,害死了很多人,阿尔伯特给了院长一大笔慈善金,这也意味着那个孩子没有死。
阿尔伯特是一个虐待狂,天知道那个孩子遭遇了什么。
他是来复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