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星将工钱放进陶罐里,金属的碰撞声像星子,马上就可以填满了,在这里被轰炸之前,他可以买到船票带父亲离开。
霍承星背着工具照旧出门去矿洞,粗麻绳在肩头勒出深红的沟壑,就这样一整天。
他拿到了工钱。
但岩镐凿击声惊醒了沉睡的矿脉,岩层突然发出断裂的哀鸣,这个疲惫的孩子摔下了矿山,没人拉他一把,也没人在意,他空缺的位置上很快就填上了新人。
霍承星的身体跌下去,像块儿自然滚落的碎石。
霍承星被痛醒的时候,已经躺在摩尔曼克斯森林的深处,腐叶在他身下织成裹尸布。
他的右臂以诡异的角度蜷缩在胸前,断裂的桡骨刺穿皮肤,像一截被暴雨冲刷出的树根,他盯着头顶漩涡状的星云,忽然想起父亲教他辨认星座的那个夜晚,原来疼痛也可以如此寂静。
霍承星只是有些懊悔,他摔下时不应该选择用胳膊保护自己,要是摔断的是腿,他就可以用胳膊爬上峭壁。
金属棱角硌着肋骨传来钝痛,这意味着他换来的星币还好好地藏在身上,霍承星悬着的心落下,他开始往森林里走去,光靠一双脚,最快,需要三天的时间才能离开这里。
他为父亲准备的食物足够支撑这么久。
霍承星开始奔跑。
他没有休息过,燃烧的似乎并不是体力,而是生命。
饿了,他就摘下树上的摩罗果,指甲掐进腐烂果肉里,汁液顺着腕骨蜿蜒成毒蛇。
摩尔曼克斯森林里潮湿的土壤是孕育摩罗果的温床。
霍承星可以面无表情地把果子咽进肚子里,喉结滚动着蛞蝓般黏腻的果浆。
冬季的时候,这就是他们的食物,为了这具身体供能,他吃得又急又快,溃烂的果肉如凝血块糊满下颌。
霍承星知道,他从没有被命运眷顾过。
在他离森林出口不远时,忽然全身瘫软,高温像蚂蚁一样啃食着他的脑子,幻觉里父亲正用艾草为他退烧。
在阴冷潮湿的土地上,他蜷缩成一个蛹,后背凸起的骨节刺破皮肤,像要挣出鞘的利刃,蝉迎来了它的蜕壳期,他开始分化了。
霍承星抽搐颤抖,腺体上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肿胀如熟透的浆果,他的身体像是碎了,骨头都被打碎重组。
他梦见了父亲,梦见他碎掉的眼球,玻璃体在火焰中融化成琥珀,梦见他日日夜夜无法溢出口的痛苦呻吟。
那一天,他又流泪了,泪水在脸颊蒸腾成盐霜。
晨雾漫过抽长的身躯时,少年已成嶙峋的白桦,他高烧了三天,霍承星后颈的腺体扭曲变形,早已不成人样。
冷汗如同冰冷的蛇群,顺着他的脊梁蜿蜒游走,浸湿了他的全身,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置身于摩罗果那黏腻的果肉之中,被无尽的寒意紧紧包裹。
他又让父亲失望了。
霍承星没有分化成一个Omega。
他是Alpha,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一件事,他在分化期里蜕了一层皮,浑浑噩噩地爬起来。
他长高了,影子在地上拉成陌生的利剑。
好在他是一个Alpha,他不会因为发情而干涸死去。
霍承星赤足碾过锐利的岩片,断裂的趾骨刺破皮肤,鞋子早就跑坏了,痛楚是锚定现实的锁链,他会走到家的。
穿过最后一棵树,他险些被白光晃花眼。
霍承星走出了大森林,分化后,他的感知力更强了。
他的眼睛可以捕捉到空中弥散的灰烬,能闻见风里的火焰味儿。
他拖着麻木的身体,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他晚了三天。
所以他受到了惩罚。
霍承星没有看见房子,没有贝壳风铃在眼前摇晃,燃烧的房梁坠落如断肢,他只看见了炼狱。
熊熊火焰燃烧着,原来他闻见的腐烂气息并不是来自他的身体,而是荒原星的生命。
他的手指伸进火焰里,在废墟里摸到了自己的痕迹。
那块石头上,刻着十四颗星星。
他闻见了父亲被烧焦的味道。
霍承星栽倒在地上,砸在石头上。
他的眼睛已经干涸,蜷缩着,火焰传来的温度很烫,却仅仅是他此刻能拥有的温暖。
在他被烧毁之前。
秦深看见有人将他救了出来。
“海虹舰队的人怎么会跑过来凑热闹,要是被他们抓住把柄,老大不会放过我们的,这里的人确定清除完了么?”
“清除了。”
在他们走人时,手里的仪器响了。
“等等,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