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变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红发依旧张扬,脸上的婴儿肥褪去,显露出几分属于这个年龄的棱角,金色的眼眸里那份孩童的天真被一层更深的,少年式的狡黠和叛逆所覆盖。
伊索则变成了十七八岁的青年模样,金发剪短了些,显得更加利落,身姿挺拔,属于大天使长的冰冷威仪混杂在人类青涩的躯壳里,形成一种奇异的矛盾感。
“该起床了,Aesop。”西奥多推了推旁边的人,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你得送我去学校。”
伊索猛地睁开眼,那双曾映照过天国光辉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对眼前处境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他坐起身,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环顾着这个简陋的人类居所,眉头拧得更紧。
楼下停着一辆半旧的蓝色自行车。
伊索看着那辆依靠链条和两个轮子维持平衡的简陋机械造物,如同在看一堆会移动的废铁。
西奥多已经利落地套好了校服外套,回头看他时,眼神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得了吧,Aesop,别抗拒它。我们现在住在这儿,就得按这儿的规矩来。走路太远,公交车…”他耸耸肩,摊开空空如也的口袋,“成本太高。”
“我保证——”西奥多举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我绝对不会嘲笑你技术差。真的。”
伊索走向了停在院墙边那辆半旧的自行车。他跨上去的动作略显僵硬,仿佛驾驭的不是一辆两个轮子的铁器,而是某种桀骜不驯的圣兽。
清晨的街道上,一个金发少年努力蹬着车,后座载着另一个年纪更小的黑发男孩。
车轮歪歪扭扭,好几次险象环生,西奥多紧紧抓着后座边缘,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但终究信守承诺,没发出一点嘲笑的声音。
伊索抿着唇,全神贯注,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对他而言,似乎比任何一次天堂的巡礼都要耗费心神。
终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一所有着高大铁门和喧闹人声的学校。
西奥多跳下车,整理了一下书包带子,抬头对伊索说:“好了,你随便逛逛吧。下午放学来接我就行。”
伊索看着眼前涌动的,充满活力的少年人群,再看看那紧闭的铁门,似乎有些不解:“你一个人去?”
西奥多顿了一下,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已经辍学了,Aesop,好比圣域把你驱逐了。”
“不过,往好处想,至少你不用像普通人那样为打工和金钱烦恼,对吧?就当…自由活动时间,随便在人的世界里逛逛,然后按时来接我。”
他挥挥手,转身汇入了校服的人流中,很快消失在建筑深处。
伊索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隔绝了内外世界的铁门。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喧嚣的街道,匆忙的行人,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
这些属于凡人的焦虑对他而言确实遥远而陌生,他试图理解西奥多所说的“随便逛逛”,却发现这广阔的人间,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吸引力。
最终,天使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他走到校门对面一棵梧桐树的树荫下,站定,如同石像般凝固。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阳光从斜照变为垂直,又渐渐沉入西斜,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拖曳得漫长而孤独。
他没有挪动脚步,没有去探索周围的街道,只是像一尊沉默的哨兵塑像,目光焊死在那扇紧闭的学校大门上。
周围人来人往,好奇或探究的目光短暂地粘附又滑落,他置若罔闻,仿佛与流动的时间长河隔绝。
当放学的铃声尖锐地撕破黄昏的宁静,铁门轰然打开,学生如同喧嚣的潮水般涌出。伊索的目光冷静地犁过人群,搜寻着那个红发的轮廓。
西奥多出来了。
他背着书包,微驼着背,脚步迟滞,当他走近,伊索锐利的视线瞬间捕捉到他脸上的痕迹,嘴角绽开的破皮,颧骨上赫然印着一块带着血丝的淤青,校服领口狼狈地蹭着尘土。
伊索金色的瞳孔骤然缩紧。他定在原地,仿佛眼前的景象违背了某种根本法则。
“不要告诉我。”伊索的声音沉下去,淬着冰碴,“是人伤了你。”
“你忘了?我现在也是人。”西奥多抬起头,牵动嘴角的伤口让他轻嘶一声,他耸耸肩,满不在乎:“青春期的人就是这样,Aesop,他们有时候活像人群里的利维坦,心思污浊,拳头也快。有人嫌我这红头发扎眼,当是叛逆的勋章,你觉得呢?”
“这就是你特意挑选的剧本,包括挂彩这部分?”伊索周身的气息骤然凛冽如极地寒风,看上去很不高兴,他向前猛地踏出一步,目光如冰锥般钉在西奥多脸上的淤青上。
“其实,我也挺意外的。”西奥多说,“但我不在乎这个,现在,我们该回家了,我现在就有点饿了。”
伊索沉默了一会儿,但那刺眼的痕迹瞬间焚尽了他最后一丝疑问,只剩下冰冷的,亟待确认的焦灼:“动手的是谁,或者是哪些人?他们在哪里?”
“What?”西奥多笑着问道:“你还在乎这个?”
“因为我是你的哥哥。”伊索一字一顿,清晰复述,如同宣读铁律,“照顾你是我的责任,这难道不是你亲口定下的规则吗?”
“Theodore,我不想容忍这个。”伊索接着说道:“是谁?把他领到我面前,或者,把我带过去。”
“就非得二选一?”西奥多反问。
“是。”伊索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