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因着四起的天灾退位,匆匆传位于太子,太子成了新的天子,登基为帝,于是之前纷纷扰扰的朝堂风云,也因这样这样猝不及防的滑稽意外戛然而止。
天灾初定,饱受困苦的百姓终于松了口气,为了能活下去的那口饭食,他们将自己再次扎入或贫瘠或荒凉的土地,将一生的血与汗种在地里,直到沟壑爬上脸颊,霜雪染上鬓发。
但这一切,都与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无关,百姓的困苦落在纸上,只是奏折三两句的字里行间,但如今的他们,却比百姓更加惶恐不安———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继位,开始清算了。
哪怕天子携王朝的异象登基,为上苍所怜爱,但财帛权势依旧动人心,比起那些并非不存在但却依旧飘渺的鬼神,还是眼前的富贵与前程更拿捏人心,所以午门的砖缝里浸透了贪婪的血液,流放往荒凉之地的路上尽是朱紫,那常常会出现的队伍有时也让经过的百姓恍然———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原来也是人啊。
顾氏在新帝的铁血手腕下折了不少族人,虽不至树倒猢狲散,却也狠狠伤了元气,本来已经移交给他大半权利的顾氏家主,被顾铮不思进取的模样气得跳脚,最终生出了别样心思。
自己大权在握,与自己的子息大权在握,终归是不同的。
因着他爹的奋起,顾铮被迫脱离了他所喜欢且满意的生活,开始成日成日地在这所深宅大院里不见踪影,因为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属于他的时间便越少,于是在那仅有的时间内,他粘着小雀的行为愈发变本加厉,以至于诞生了一场假孕的乌龙。
“顾铮,我们谈谈。”
“小雀想和我谈什么呢?”顾铮眉眼间都是笑意,那个让小雀羞愤交加的误会,对他而言实在是再甜蜜不过的糖,“谈情说爱?”
“我很认真地想和你讲。”小雀那双漂亮稚气的丹色瞳里映出他的模样,“你想要操控我的喜怒哀乐,想要我永远属于你,这根本就办不到。”
“我不是物件。”他的小雀认真地强调,“我是妖,但也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你再这样对我,我就真的要飞走了。”
顾铮一直知道他的小雀有翅膀,也知道他的小雀如果想走,随时可以离开这四方的牢笼,小雀留在这里不离开,好像被他驯化了,喜欢上了这锦绣富贵窝,但顾铮清楚地知道,并不是。
氏族积累出来的鼎鼎富贵,小雀会惊叹,会欣赏,却不会贪恋,哪怕知道它们价值不菲,在他眼里,珍贵的血玉珊瑚和今早的糕点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知道他的小雀并不是拿这个威胁他,只是在认真地向他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但只要想一想这个可能,顾铮便从心里涌上一股无边的暴戾。
他不允许,他绝对不允许。
“顾铮。”他的小雀忽然抓住他的手,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自从顾铮变本加厉地粘着后,顾铮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小雀这样生动活泼了,“一个人孤军奋战也太累了,我来帮你吧。”
话题跳跃得这样快,顾铮罕见地有些懵。
“你每天要忙着处理家族的事情,还一天天惦念着我,脾气都坏起来了,我可受不了了,要么你改,要么我跑。”他的小雀理直气壮,自成一套逻辑,“让你改吧。。。。。。。挺难的,让我跑吧,我怕你变得更加有病,所以我思来想去,还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忙。”
知道小雀的言外之意是他在顾铮身边,顾铮的情绪会更稳定,有他看着,顾铮也能少犯点病。
顾铮心动于这个提议,但却莫名本能地不想让他的小雀踏出这四方的宅院———他怕小雀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被外面的花花绿绿迷住了眼睛,又或者遇到了比他更好的人,彻底意识到他的性情究竟有多么的古怪与糟糕。
诱人的糖果里面,流淌着的是足以致命的剧毒。
“顾铮顾铮!”那只神气活泼的小雀早就知道了要怎么轻松拿捏他,只要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眼里全是他,然后暖烘烘的一团挤到怀里,放软了音调撒娇,“我只是想帮你。”
———他就溃不成军。
明明知道他在觊觎着自己的一切,某只天真懵懂的小鸟却还是会在别扭过后信任他,将自己团成团塞到他怀里,教他怎么忍得住?
“真拿你没办法。”顾铮低头亲了一下怀里人的耳垂,在怀里的人炸毛之前进行安抚,“好吧,我同意了。”
他用犬齿叼着那耳垂研磨,声音变得有些含糊:“那我收点利息。。。。。。。总可以吧?”
好想将小雀彻底吃掉啊。
好想让小雀从里到外都染上他的气息,被他灌满,然后有孩子在小雀的肚子里生根发芽。
什么小雀不能生呢?
为什么他不能生呢?
好遗憾。。。。。。真的好遗憾啊。
他没有能彻底栓住这只小鸟的纽带。
但没关系,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还有很多很多年,只要他慢慢筹划,终究有一天,这只小鸟会心甘情愿走到笼子里的———那走到个名为顾铮的笼子里的。
“那你一定要跟在我的身边,一分一秒都不能离开。”顾铮轻声说,“要是在外面不见到你,我可是会发疯的。”
*
“我为什么要和萤火虫一个名?”
顾铮一旦做出决定便不会犹豫后悔,这只对他英雄救美的小鸟总被他小雀小雀的叫着,亲昵中带着暧昧,可到了外面若还这样,只会教人将他的小雀看轻了去。
顾铮舍不得,所以他的小雀对外必须要有一个名字。
“夜照,顾夜照。”顾铮说,“这个名字不好听吗?”
“好听是好听。”他的小雀盯着那纸上白纸黑字的三个字,纠结了一小会儿后便放开,“反正只是个代号,随你吧。”
顾铮笑盈盈地将那张纸折起来塞到自己的袖子里,正经又不那么正经,郑重又不那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夜照。”
在他的小雀看过来之后,又笑着呼唤新取的全名:“顾夜照。”
“嗯?”他的小雀似乎被他这样的态度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吗?”
“没怎么。”顾铮说,“只是怕你在外面反应不过来。”
他从不像那些长吁短叹的文章,恨那明月高悬不独照,他只需要一点萤火,那无边无际的漫长夜色里,一点萤火,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