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爹,你这样对我,简直大逆不道!”男人的怒骂在密闭的室内响起,带着明显的气急败坏,“顾铮!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疯子?”
“哦?难不成我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顾铮把玩着一方印信,啧啧称奇,“这可真是稀罕。”
被他这不着调的话一噎,顾氏家主那张充斥着愤怒的面庞先是一愣,随后竟有些扭曲:“顾氏交到你这样的混账东西手里,我真怕末路近在眼前。”
“您猜的还挺准。”印信上残留的朱砂蹭在顾铮白皙的指尖,像薄薄的鲜血,他打量着指尖的红痕,发出一声嘲弄的轻笑,“顾氏对我来说,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人人都以世家子弟的身份为荣,只有顾铮仿若长了一身逆骨,不屑一顾。
“你既不愿担起顾氏家主的责任,又何必从我手上接过这份权利?”被自己的子嗣挑衅,男人恼怒异常,“你若不是我唯一的孩子,今日哪有资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可我偏是。”顾铮笑盈盈地松了手,那方印信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如同一块突兀的瑕疵,“杀了我,您可就绝后了。”
“要试试吗?”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朱砂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脖颈间,“只要一把锋利的剑或者刀,从这里划过去,主脉。。。。。。。就可以从此断绝了。”
言谈之间,顾铮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他甚至从这间房中的墙上抽出了那装饰用的剑,潇洒地挽了个剑花————
“试试?”油灯的光投射在这张雌雄莫辨的美艳脸庞上,像是蛊惑人心的妖鬼,这妖鬼笑盈盈的,看起来既有毒又有害,“爹?”
竟是将这位曾经的家主硬生生架起来了。
“我看你是疯了!”他爹狠狠打落那递过来的剑,剑滚落在地上,与那印信叠在一处,“你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你,是不是?”
“你、你————”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手抬起来,指着顾铮的鼻子,“你娘那个蠢妇将你作女儿养了十六年,养得你尊卑不分,阴阳不辨,在家里作威作福便罢了,竟还与男人搅和到一处,真是丢我顾氏列祖列宗的脸!”
“是我平日没教好你,如今悔过倒也不晚,你房里那个玩意儿我派人去处置了,日后————”
他那饱含着痛心疾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他那一直笑盈盈的逆子陡然沉了脸色:“你要处理谁?!”
顾铮前十六年为女儿身,在他面前说不得多温婉柔顺,至少也是知事懂礼,哪怕这两年女儿摇身一变为儿子,两人针锋相对,再没有往日半点虚假温情,可终究有前十六年的印象打底,故而哪怕失去了大半作为家主的权利,顾松玉的潜意识也觉得这个儿子仍旧能如多年前一般,被他拿捏在手里搓扁揉圆。
“还有什么东西,你房里那个娈宠!”顾松玉嫌恶道,“你怎么能与男人搅和到一处?娶妻生子,绵延后嗣才是你应该做的!”
或许是顾铮的脸色实在难看,顾松玉软了两分语气,摆出一副父母拗不过孩子的、宽宏大量态度:“玩玩可以,但不能上心,更不能叫这事传出去,不然多丢顾氏的颜面。”
“他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更不是什么娈宠。”顾铮看着这张他平素就厌恶,如今更加厌恶的脸,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的心上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嘲弄,没有婉转,反倒有一股诡异的、反常的认真。
顾松玉并不算了解他如今仅剩的子嗣,不然也不会被顾铮转着弯儿从他手中弄走了大半权利,顾铮这个态度,反倒叫他觉得顾铮就是要和他对着干,他这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嫡长子,怎么可能会真心爱上一个人?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男人?
简直笑话!
门窗紧闭的室内,两双有些相似的眼睛对上,谁都不肯退让分毫。
“你说他是你的心上人?”顾松玉讥笑,“我都派人去处理他了,你还不慌不忙在这与我置气。”
若真是放在心上,早都着急忙慌去救人了,怎么会气定神闲地站在这儿?
“你的人要是能逮得住他,那才真是奇了。”谈到自己的小雀,顾铮又恢复成了最开始那幅有些懒散的模样,“以为他能被你手下那些蠢货抓到?”
他的小雀呀,聪明着呢。
“我或许真的不了解你。”顾松玉向前走了几步,弯腰捡起地上那把剑,还有旁边那被丢弃的印信,“但你太自负了,顾铮。”
那印信上残存的朱砂同样沾到了顾松玉手里,落下红色的印痕,到底是做过多年的家主,即使被顾铮这几日突然打破僵持,搜刮他剩余权利的行为气得头昏脑胀,他也始终保有几分清明:“我不可以,那你娘呢?”
他问:“你娘的话。。。。。。他会听吗?”
手腕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痛,仿佛有人要捏碎他的骨头,那把一直挂在墙上被用作装饰的剑第一次见了血,那剑斜着划破顾松玉的衣衫,血涌出来,浸湿他的肩膀,顾松玉疼得一哆嗦,却忍不住笑出来,他话语里带着几分讶异:“你竟然对他有真心。。。。。。。”
他低声说:“真有意思,你竟然对他有真心。”
“我的好儿子,我再教教你。”顾松玉扳回了这一局,哪怕肩膀上的痛越来越强烈,他握住顾铮的手腕,慢慢推开那把沾血的剑,“在没有能力的时候,喜欢的东西,藏的不好,就会坏。”
顾松玉伤口流出的血覆盖住他掌心印信上的朱砂,那顾字饮了血,却渐渐模糊不清。
顾铮向后退了几步,那把沾了血的剑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转身去推门,身后是顾松玉疼得抽气却掩盖不住的笑声。
“你走了一步最错的棋。”难得的,一惯牙尖嘴利的顾铮没有顺着他的话去反驳,这是他第一次把后背毫无防备地留给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也是他最后一次和他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父亲。”
*
顾铮确实提醒过他的小雀要小心他爹,却甚少提醒小雀要防备他娘。
这场荒唐的男扮女装,起源于一个女人的痴心错付,由错位所带来的大半苦难,顾铮默默地受了,要说不恨,那大约不太可能,要说爱,或许残留有那么微薄的一丝。
顾铮对于“情”,有一种极难感知到的麻木,或者说在这四四方方的深宅大院里,没有人教导过他,健康的、正常的情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他就这样在各种压抑之中磕磕绊绊的长大,比起他那对他施以各种束缚的娘,顾铮反而更恨他爹————如果不是他爹冷眼旁观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近乎死斗,躲在两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背后搅弄风云,再施舍一点可怜可憎的宠爱。。。。。。。。他一切的痛苦或许就不会发生。
享受着依附于自己的女子为了他的爱争斗到近乎疯魔,就该承受这样的爱的代价,比如。。。。。。他这个在畸形的爱里诞生出的怪物。
顾铮疾步穿过回廊,风扬起他的发,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他在着规矩森严的宅邸里,以一种不符合礼仪的姿态去奔赴熟悉的地方,去见他心尖上的那只小雀。
小雀、小雀。。。。。。
顾铮总是会在这条返回的路上幻想他推开门时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他的小雀或许会在笼子上打盹,远远看去毛茸茸的一团;或许会趴在桌边,无聊地摆弄着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又或许将他的藏书翻得乱七八糟,在躺椅上翘着脚哼着小调,见着他了就将书一放脸一垮,半是甜蜜半是抱怨地嘟嘟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