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筝啊阿筝。。。。。。。”他的娘抚摸着他的头,慈爱地说,“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只有你懂我。”
“你为什么不是个女孩呢?”他的娘轻声呢喃着,“你要是个女孩,我就不用这么担惊受怕———”
她说着说着又自己否定:“不!你必须得是嫡长子,那个贱人生的孩子,不配继承玉郎的一切!”
顾筝伏在她的膝头上,发丝遮掩住了他的眼睛,也遮掩住了他冷漠的神情。
这个女人,这个他世俗意义上的母亲,因为“爱”,几乎要疯魔了。
他爹年幼时有一青梅,因为身份低微,只得给他做了妾,因为他娘是主母,所以还未进门前,那怀了身孕的妾便被灌了一碗堕子汤,两人还未见上面,便已结了怨。
他爹并不爱他娘,又出手护着那失了孩子的妾,还给那妾升了身份,两人年轻时常常不欢而散,好好一个主母,日子过的憋屈,时常郁结。
后来他娘怀了他,那妾便闹将起来,只是手段比他娘高明了无数倍,不仅没引得他爹厌弃,反倒愈发怜惜,怀着孩子的主母,独守空房竟成了常有的事。
后来那妾都欺负到脸上了,他娘竟然着恼的同时又慌了神,觉得她若是生下继承顾氏的嫡长子,那妾必然会不顾一切的报复———哪有胆战心惊,千日防贼的道理?
于是孕期的胡思乱想、丈夫的不作为、妾欺负到头脸上,最后竟成就了一场弥天荒唐,戏文里是狸猫换太子,戏文外是男儿作红妆。
顾筝刚开始发现自己男扮女装时,以为是出自什么利益交换的迫不得已,直到这些年断断续续拼凑出真相,才发现不过是蠢人的灵机一动。
可怕的是,蠢人有钱有权,兜住了这场错漏百出的荒唐。
以他现在的手腕,他都能想出好几种悄无声息解决了那妾的法子,可他娘却说“活人是比不过死人的”,若那妾死了,他爹才会一辈子忘不了她,她就永远争不过那个妾了。
死人或许会在记忆里被美化,可活着的人才拥有一切,活着的人才是赢家。
那个被他娘恨了小半辈子的妾死在顾筝的十六岁,或者说,死在十六岁的顾筝手里。
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顾筝只用了几年,就挑拨了这份几十年积累下来的感情,那妾临死前说要见顾筝一面,顾筝没有去,败者就该长眠在地下,何必去听那死前的不甘遗言。
那妾的死讯传到他娘的耳朵里,他娘终于心甘情愿地交出了她手中最后的权利———她是宁氏最小的女儿,因着她嫁入了顾家,自然多给了她些钱财与人手。
没了这斗了半辈子的情敌,他娘终于腾出闲心为他筹谋,按着大殷习俗,贵女大多十五相看,十六定亲,再根据家人的疼惜程度,酌情留个一到两年。
顾筝,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
因为要学的东西多,顾筝甚少出门交际,但得益于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依然有了京都第一美人的雅名,这样的美人若是匆匆低嫁,必要让人怀疑是做了什么令名节蒙羞的丑事,若是高嫁。。。。。。。怕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也就是在这一年,顾铮遇到了只神气活泼的青雀儿,觉得沉闷无趣的生活有了些意思,也就是在这一年,他爹觉得“嫡女”花容月貌,动了将她卖个好价钱的心思,并付诸了行动。
顾筝见不得他舒心如意,成功回来后没多久,便鼓动着他娘对他爹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爹是不会生气的,因为就在他娘坦白的前两天,他爹唯一的庶子不巧失足跌落湖中,淹死了。
他从来没见过他的爹生这么大的气,在家里,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那个,享受着家里的妻妾为了争夺他的注意无所不用其极,没想的那个爱他爱到快要失去自我的女人,会给他带来这么大一个“惊喜”。
也就是在这一年,顾氏对外宣称嫡长女因为娘胎里带来的疾病,怕是活不久了,又对外悄悄放出风声,说当年顾氏主母诞下的是对龙凤胎,由于男胎体弱,又被高人批命,于是早早被送到山清水秀之地修养,弱冠了才能回来。
他爹是个极其看重血缘传承的人,女儿哪怕流着他的血,也是待价而沽的货物,只有儿子才是人。
而现在,顾筝,或者说顾铮,成了除了他爹以外的“人”。
“最好不要对我藏私呢,爹~”顾铮像许多年前一样笑意盈盈,那张容颜艳丽得像武器,“您也不想顾氏主脉断绝在我手里,对吧?”
顾氏血脉的传承,就是这个男人的命脉。
“您不要再想着给我生个弟弟。”顾铮的语调温温柔柔,“几年前,您就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
迎着男人目眦欲裂的神情,顾铮浅笑着安慰他:“您放心吧,顾氏会在我手里发光发热。”
他这话说的一半真心一半假意,他厌极了这污糟的氏族,但他养着一只金贵的雀儿,他舍不得他的小雀受苦,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凭借着这些年来察言观色,断识人心的本事,顾铮将宝压在了那位太子殷容身上,与他秘密达成了协定。
但谁也没想到,变故来得那样猝不及防———天下灾情四起,太子匆匆登基为帝,天地都为之庆贺的异象,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顾铮不慌也不恼,他只是捏着收束来的权利,与自家小雀关着门过日子,外面打成什么样,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他爹见不得他这副不上进的模样,可顾氏的大部分权利都移交到了他手里,他爹再怎么跳脚,也是徒劳。
现下确实是挣功劳表衷心的好时机,可顾铮没有更进一步的野心,这个像淤泥一样的破烂世家,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却也懒得再为这团泥沼费心费力。
他本就是个连生死都不在乎、连自己的命都能拿来作为筹码的人,他只想过得顺心快活,哪管外面烈焰滔天?
或许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顾铮性情倒是平和了不少,以至于有些人已经忘了他的手段,比如他那一心沉溺于和他爹谈情说爱的娘,不知哪里知道了小雀的消息,跑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
“顾铮!作为顾铮的嫡长子,你怎么能养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一个娈宠!”他娘恨铁不成钢,语气里满是嫌恶与理所当然,“还不赶紧处理掉?这要是传出去,简直丢人现眼!”
“你以后要娶名门淑女,可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身边带。。。。。。”
她以为顾铮会同以往一样,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可她洋洋洒洒说了一长串,顾铮却没有像以前那般对她卖乖讨好,道歉认错。
他只是站在廊下,微笑着注视她,那张挑拣了他们夫妻两人优点的脸在秋末的阳光下,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惊人美丽。
“我为什么要听您的呢?”顾铮轻描淡写地反问她,“现在的顾氏家主,不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