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在门边鬼鬼祟祟地看了眼那令人胆寒的刑讯室,怂怂地撤回一个脑袋,直觉告诉他,这时最好不要随意踏进去打搅里面的那位“阎王”。
也不知道这位“阎王”发了什么疯,明明昨日查抄文安王府时心情还好得不得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就面沉似水,白日带着他们在文安王府掘地三尺便罢了,连夜晚也不肯去休息,连夜审讯涉案罪犯。
当今天子下令要他与冯颂今辅助顾铮将文安王带回兆丰,顾铮就是他们的临时顶头上司,就算上司说了无需他们陪同加班,躺床上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啊———上司都在加班加点的工作,你敢独自去休息?
林和抱着刚刚命人誊完的两份口供,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后,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地跨过了门槛。
行人司从不与刑讯打交道,作为行人司的新人,林和低着脑袋,看着那地砖缝里的陈年血渍与如今新添的血痕,身上没发抖,心里却忍不住怂了一下。
难怪行人司里那些老大人听说选了他去与顾铮共事时笑得那么和蔼,在他表达出跃跃欲试的态度后又那么怜悯。。。。。。
空穴来风,果然有因!
“顾大人。”林和拿出平时在家做错事后哄骗他爹的演技,声音平稳,恭敬地将手里誊写好的口供递给顾铮,“这是那两个布庄掌柜的口供,他们已经承认了借着文安王府的名义低价购买百姓手中的生丝,并为谋求利润,勒令儋州东郊百姓以肥沃农田植桑。。。。。。。”
林和本来是有些惧怕顾铮的,但说着说着却有些气,忍不住稍微提高了些声音。
顾铮转头睨了他一眼,那雌雄莫辨的美艳容色在烛火下好看的目眩神迷,却不会让人生出什么欲念绮思,只让人心头一凛。
“林大人,审案切记有私情。”
断案的官员一要“避亲”,二要“冷情”,因为私心私情会让律法或多或少偏向情理而非法理,而由心生出的怜悯与义愤填膺也须得有所限度,越线即危。
被他这么一提醒,林和有些发热的头脑像被泼了盆冷水,他提高的声音降下来:“谢过顾大人提醒。”
顾铮没再理他,从他手中抽走供词,垂眸细看,他的脸颊溅了一滴血,随意抹去时并未抹净,于是残留一道浅淡血痕,刑架上犯人痛苦的呻|吟一声接着一声,配着顾铮那幅面容,恍惚如地狱中悄无声息潜入人间的艳鬼。
林和被这摄人心魄的眉目晃了一下神,但很快便更加束手束脚,顾铮看那供词时的神情,让林和有种回到学堂交了课业等候夫子评判的害怕。
“哗啦———”
供词翻过一页,林和悄悄抖了一下,他垂下脑袋去瞄刑房的砖缝,这条缝里的陈年污垢多,那条缝里的陈年污垢少。。。。。。
“尚可。”
淡淡的点评从头顶上传来。
林和心中舒了一口气,仿佛课业过关逃过一劫,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拱手行礼:“下官告退。”
顾铮并未阻拦,只随手将供词搁在一旁的桌上,取了刑讯的工具,那审人的器物上还残存着血迹,“啪嗒”一下甩在地面的青砖上,绽开一朵血色的花。
林和瞄见了。
林和更怂了。
他不着痕迹地加快了速度,直到出了刑房的门。
夜晚的风一吹,背后冷飕飕的,林和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背,感觉到了点湿意,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叫汗湿重衣,他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冯颂今正带着人府库清点文安王府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见林和像被鬼撵着似的小跑过来,不由有些好笑。
“我刚刚差点被吓死。”林和拉着冯颂今往旁边走了走,压低了声音感慨,“我总算是知道关于顾大人的传言是怎么来的了!”
冯颂今隶属都察院,在督察院里待的时间不短,见惯了血雨腥风,顾铮刑讯的手段确实狠辣,但也不出格———顾铮的度,把握得比经年刑讯老手都要好得多。
“您说到底是谁惹着了这位阎、顾大人啊。。。。。。”林和也是纳了闷,虽然顾铮这两天的行为都差不多,但昨天脸上带笑的那个明显更好相处,“还嫌咱们不够胆战心惊吗?”
林和与冯颂今勉强算沾亲带故,论称呼林和该叫冯颂今一声“世叔”,面对这明显亲近还愣头青的问题,冯颂今也有些无奈:“林和,祸从口出。”
“我也只敢和您嘀咕嘀咕。”林和的声音压的更低了。
“我亦不知。”冯颂今说,“但最近谨慎点,总归无错。”
他拍了拍林和的肩膀,又回到原位去盯着那些财物记录,一箱箱古玩珍宝流水似的被抬出来,在空旷的地面上打开,火把的光都不及这些珍物明亮。
“这可真是———”林和跟过来也看见了,不由咋舌,“泼天的富贵。”
“再富贵也要有福享。”冯颂今低声点他,“越了界,便有祸临头。”
。。。。。。
一身劲装的聂暗练完剑,一脚踹开自家徒弟的房门,房中空荡荡的,窗户大开着,被子凌乱地堆在床榻上,聂暗走过去摸了摸,一点热气都没有。
聂暗提剑皱眉,转身就走。
回春谷南边有块地,那地每逢春日便生出一种无名花,春日香气清雅,夏日盛到极致,历来回春谷的人死去后都葬在那处,与花海融为一体。
果不其然,聂暗在熟悉的地方,逮到了熟悉的徒弟。
“又到这来?”
无名花的茎很高,郁郁葱葱能长到成年人的胸口,所有的坟包藏在花海里,风会带着花瓣与香气拂过墓碑,展示每一年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