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听着脚步声远去的陈绪思重新打开了门。
客厅里空空荡荡,大门也关着。他连忙走去那个对着院子的窗口,借着车灯散射出来的光线,抓住了程拙离开院子时那一刹那的背影。
第二天中午,程拙在厂子里吃过食堂的大锅菜才慢悠悠回来,推开门,就看见陈绪思已经穿上校服,一个人搬了张木椅子坐在门廊下发呆。
昨晚程拙走後,徐锦因抽空回来拿东西,也为了看陈绪思一眼。她当时时间不多,但还是忧心忡忡,紧赶慢赶地问了陈绪思一些话,才急匆匆离开。
之後整个屋子里就只有陈绪思一个人了。
陈绪思突然发现,就算妈妈不在家,不会再时时刻刻盯着,他也没什麽别的想干的。房间里的电脑丶客厅里的电视丶书柜底层的漫画书以及一切小时候想偷玩的东西,他现在都失去了兴趣。他不觉得这叫自由。
拿起自己最重要的日记本,陈绪思翻开第一页,上面就写着被他划掉和否决的看海计划。
是,他无法否认了,这就是他曾经的人生计划。程拙是第一个偷看到它的人。可恶之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比如他真的能像程拙所说的那样,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吗?
今天陈绪思早早就醒了。
此刻已是正午,陈绪思刚看见程拙进来,停顿两秒,立即起身,拎着那把椅子就回了屋子里。
程拙听着他弄出来的动静,看着他对他视若无睹的背影,忍不住笑笑,偏要擡腿往正堂屋门前走去,跟着过去看看他又怎麽了。
陈绪思放下椅子,好像终于发现自己已经饿着肚子发呆了很久,连午饭都没吃。
他直接去了厨房,人影一溜烟就没了。
厨房里顿时传来类似锅碗瓢盆哐哐掉地的声音,毛毛躁躁,有些刺耳。程拙抽了抽眉尖,站在客厅进门口的这张沙发靠背的边上,等再看见陈绪思出来的时候,陈绪思手里拿着根蒸好的玉米棒子,嘴里已经在啃着。
他两腮鼓起,乌黑的眼睛直直看向程拙,不知道又在闹什麽脾气,又怎麽看程拙不顺眼。
程拙说:“你还没吃饭?”
陈绪思说:“你要吃就去厨房的蒸锅里拿吧,只有玉米。”
程拙往外走两步,伸了个懒腰,擡起手,竟然能直接摸到大门的门顶边框,两条胳膊就那麽搭在上面:“我吃过了。陈绪思,你真是玉米精转世,可以上你们的教科书代替……那个谁了。”
他比平常在外面碰见别人时说的话多多了,可能因为意外发现陈绪思说话一本正经还容易生气,逗起来有点儿意思。
“你说的是赫鲁晓夫,”陈绪思脸上的表情稍微丰富了一点,嘀咕着,“原来你也上过学,还知道这个。”
程拙看人时眉骨压眼,一直注视着陈绪思:“你以为我是文盲啊,活了快三十年只知道收集按摩小卡片,还是只会用拳头教训人?”
陈绪思要不是已经跟程拙相处过这麽一段时间,得到过他的口头承诺,会感觉现在他就是不爽了,一个迈步就能撵上来揍人。陈绪思改口说:“我知道你不是,行了麽。”
程拙说着陈绪思昨天说过的同样一句话:“这麽容易就相信我了?”
陈绪思用力咬了一口玉米:“不相信也已经晚了。”
程拙忽然问:“要不要跟我出去吃。”
陈绪思仍然在啃他的玉米:“你这是在补偿我吗?看我可怜?”
“……”程拙平常无语的时候都只能摆出一张臭脸。他笑了:“你说是就是。出去吃个饭,下午顺便带你去玩玩,见见世面,怎麽样。”
陈绪思如果是个经不起诱惑的贪玩的人,一定就早心动并且半推半就地同意下来。哪怕正处在高考前的关口,也多的是同学想方设法偷偷喘口气,该玩的时候还是得玩。
他愣了愣,有些防备,说:“不用了。”
程拙说得很随便,似乎真的不怀好意:“陈绪思,别绷这麽紧,都已经是年级第一了,放松一次不会怎麽样的。”
陈绪思不予理会:“我等会儿就想提前去学校,以前也都是这样,不会等到晚上再过去。想吃什麽食堂里都有。”
程拙问道:“需要我送?”
“不需要,等会儿我自己也能去,”陈绪思感觉到他又变得冷淡,咬了咬齿列,说,“只有晚上需要辛苦你最後一下。昨天我妈妈已经说了,再过几天她就能回来,到时候不用再麻烦你了。”
程拙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垂着脑袋晒着外面照进来的太阳。
他说:“看来我们很快就能分道扬镳了。”
陈绪思忽然对自己接二连三地拒绝了程拙而産生了一点歉意。
他刚刚那麽说,也只是为了陈述妈妈将要回来的事实。
屋子里沉默下来,程拙就反身坐在椅子上,阳光照满了他全身,背影巍峨不动。
陈绪思去房间里收拾好书包走出来,经过程拙,看着他似乎睡着了的模样,心里纠结不已,脚步停了又停,却还是什麽都没有说。
他计划去搭公交或中巴之类的,走到院子里,忍不住最後回头看了一眼,谁知程拙悄无声息地“醒”了,刚好也擡起头看过来。
他的脸上半明半暗,明明是很颓废的模样,陈绪思却好像可以在他身上看到他的过去,风雨交困,青春热血,快意恩仇,一个人离开家,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头,一定是为了去找一个浩瀚无垠光明灿烂的地方吧。
“要不然今天还是你送我吧……”陈绪思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毕竟我们都约定好了。”
程拙悠闲地睇了他两眼,没起身,也没回应。
陈绪思捏了捏手指,说:“拜托你。”
片刻之後,椅子被拎到了门背後,程拙站起身,把门一关,径直越过陈绪思,将摩托车骑了出来。
陈绪思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负责锁上院子门,然後默默坐上了车,很熟练地靠着程拙等待出发。
迎面而来的风迅速灌入程拙的薄外套,也包裹住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