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绪思还是会因为不想吃蛋黄而被说挑食。
挑食就代表他一点也不像哥哥,这话徐锦因现在虽然不再说了,但陈绪思还记得。
他在看到徐锦因微红微肿的眼睛後,一如既往地败下阵来,佐着牛奶,一口口把蛋黄默默吃完了。
自从今年徐锦因在镇里找了份零工做做丶补贴家用,早上都是程贵生开车送他去学校。陈绪思上了车,到了学校再下车,他们都没有再跟他说过昨晚的事,大概是为了不让他分心。
反正陈绪思早出晚归,几乎一整天都在学校,现在一门心思只需要想着学习。
与此同时的这个大白天,程拙拎着包,走进没关的院子铁门里,站在那一栋格局拥挤的房子前,果然看到了晾衣杆上晾着的那件云桐高中的校服。
正是中午,徐锦因会趁午休时间回来简单做个饭。
隔着一扇窗,赫然看见站在围墙边的身影,手里的锅铲都顿了一下。她炒完菜,转身去里屋叫人,然後和程贵生一起出来了。
围墙外的高处台阶上,还站着端碗吃饭的隔壁邻居,看到他们家来了个什麽人,正好多瞅两眼。
“是程拙吧,吃饭了吗?刚好进来一起吃饭吧。”徐锦因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先开了口。
程贵生只往外望了一眼,那双浑浊阴沉的眼睛,额头上苍老深刻的皱纹和摆不出笑脸的表情,都让他的出门迎接和粉饰太平显得好笑。
迎接仇人,大概就是用这样的表情。
程拙能和他这位多年未见的父亲“相认”,靠的可不是感人至深的父子情。
他站在原地,装成所有礼貌懂事的晚辈模样,对徐锦因的邀请表示感谢:“多谢阿姨,我吃过了,还是不打扰了,你们吃吧。”
徐锦因反而一直在看他,看他人高马大,是很健康的那种肤色,相貌十分不错,深邃俊毅丶大胆锋利的眉眼令她无端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一件白T恤加开衫衬衫,一条宽松休闲裤,虽然浑身有股藏不住的痞气,但至少不像街上那些烂如稀泥的流氓混混,看着还比较有规矩和风度。
如果她的大儿子还活着,三四十岁之前大概也会是这样吧。
转变来得突然。如果要让程拙住进来的话,现在倒是能够符合她的心理预期了,悬着的那颗心终于稍稍放下。
徐锦因见他只远远站在门口,便走出屋檐,刚好和隔壁邻居笑笑打了个招呼,然後才带着程拙往旁边单独开了张门的侧边房间走去:“小程啊,叫你小程可以吧。以後你就住这里吧,今天阿姨刚收拾出来的。”
程拙说谢谢,一点也不挑剔,一进门便放下那只黑色的旅行包,往旁边的床上一坐。
徐锦因说:“家里还有个弟弟,你爸爸应该跟你说了?今年正好高三,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平常一定不要吵到他学习和休息。”
程拙耸耸肩,笑了一下:“您放心,我会好好对他的。”
徐锦因也一直笑着,转头看了眼站在那边屋檐下一声不吭的程贵生,回过头又说:“小程,你现在要是还没有工作,可以跟你爸爸一起去工地上……。”
“不用了,”程拙直接解释道,“我有自己的事要忙,跟他不太一样,干不了他干的事。”
徐锦因不好再多说什麽,仍是笑笑,又问了一句吃不吃饭,得到不用麻烦的答复,便轻轻带关上门回正屋了。
屋子确实是连夜收拾出来的,里面简简单单,但很干净,刚铺上的床单被套有股花香的洗衣粉味,还有阳光残留的气味。这麽多天以来,程拙一路上哪里都凑合着躺过,几乎都是和衣而睡,现在自然对这个落脚地很满意。
他“啪嗒”按响打火机,懒洋洋咬了根烟,有些放空地抽起来。
就在他翻身掸烟的时候,那扇木门突然开了,一阵风灌进来,将烟灰吹得四散。
程拙都没回头,往床边的垃圾桶里掸掉剩馀的烟灰,才转过来看向了已经进来的程贵生。笑容很快出现在嘴边,程拙继续抽着烟,问道:“有事?”
程贵生已经走向年老,即使还是那样的神情,还是那样的气势,青筋暴起,目露凶光,也吓不到程拙分毫了。
他“砰”地关上门,脸色涨红,仍然压低了声音警告:“我告诉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要报复我就冲我一个人来,他们都不认识你!”
程拙微微眯眼,说:“马上就都要认识了。”
看着程贵生吃瘪又气极的样子,他哑然失笑得厉害,吐出一口烟来。多年不见,不得不话多几分:“好有种啊,程贵生,这麽有种,怎麽让我住进来了?怕我在你的女人和她儿子面前拆穿你的真面目?”
程贵生脖子粗肿,目眦欲裂:“程拙,你说了只住两个月,只要让你借住两个月,你就会滚出云桐——”
程拙啧一声:“我是说过,但如果你现在再不滚出去,我就要反悔了。”
本来他昨天就要直接上门,给程贵生一个惊喜的。
可程贵生明显不知感恩,眼下再也忍不下去,擡起手就往旁边那张黑黝黝的木桌上砸了一拳!
响声确实很大,震天动地,徐锦因在隔壁客厅里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她原本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多问了一句。他们到底是父子,相隔多年也不必弄得这麽冷冷清清的。程贵生这才去找了程拙。
可怎麽连打打砸砸的事都弄出来了?
她不清楚程拙,但程贵生的脾气向来不错啊,从不动手的……徐锦因面色凝重地一推开门,就看见程贵生佝偻着身子攥着右手,在那里低低吸气哀嚎着。
而程拙已经丢了手里的烟,只是躺在那里,神色平稳如常,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麽。
徐锦因愣住了一瞬,连忙去扶程贵生,免不了皱眉劝道:“你在这里干什麽,这是你儿子,既然回来了,都这样了,就算十几年没见,什麽恩啊怨的都过去了,一把年纪突然这麽激动干什麽?”
程贵生有口难言说不出话,发肿的右手悬在空中,不住发颤,看着就疼得厉害。
徐锦因除了在自己人生的死xue上固执,对外还是会打圆场:“程拙,你先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