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出生,也要被送走的,但那时候村里正好来了一个算命的,算命的说我命好,是能飞出大山的金凤凰,就这样,我才被留了下来。
“现在看来,我的命确实很好,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很好的老师,也遇到了你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对我来说,确实是读书改变了我的命运。”祝汝眉眼不起波澜,平淡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说起我弟弟,我觉得很感慨,我要考第一名丶要很优秀才能得到的夸奖,而他只要一出生就可以。”祝汝说道。
“也是这些经历,让我能够深刻地共情很多妇女丶女童的处境。”
“上学时,学界不是在讨论拐卖妇女儿童罪的量刑是不是畸轻吗,有一位学者说的观点我很赞同,重刑轻刑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开民智,让某些人能认识到,妇女儿童是人,而不是可以买卖的商品,女人也是人,不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我国的法治之路任重道远,唤醒愚昧的人的良知也任重道远。”祝汝神色认真。
她说:“或许真的有人性本恶,但我愿意相信人性本善,这就是我这份工作的价值。”
路既棠看着她,久久没说话。
“前阵子我遇到八班的蒙亦安了,她留校了,现在是人工智能方向的副教授了。”祝汝说道。
“蒙亦安提出的观点,我也觉得很有意思。”祝汝接着说,“她说,人工智能,它或许本来就存在,只是需要人类给予它某个载体,让它真正被世人看见。”
祝汝复述蒙亦安的观点,“人工智能的智商在无数次的叠代中,很容易就能高于人类几百倍几万倍,到最後你会发现,有些东西并不是必须存在于某个实体物质中,像磁场丶像无线电,还有更多的无法为我们所知的东西,它们不依赖于实体物质,而是依赖于某种我们所理解不了的东西存在,所有的一切,到最後会不会就是一片虚无。”
“所以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很多宗教的教义都在倡导感恩丶善良丶慈悲,怜悯弱小,可是为什麽呢?”
“因为或许我们人类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弱小的一方,古时候的神魔和人类是这样,现在的人类和动物是这样,未来的人工智能和人类也是这样。”
“如果作为创造人工智能的人类,不能把感恩丶慈悲和怜悯弱小的信念教给人工智能,等到人工智能的智商真的高于人类千万倍的时候,人工智能碾死我们就像碾死一直蚂蚁一样简单,你看,这是不是很像宗教中的末日审判。”祝汝笑着感叹,“第一次听,我甚至觉得震悚,蒙亦安真是个天才。”
路既棠却听懂了,“文明的发达程度,和弱者的处境息息相关,一个足够强大高尚的文明,不在于它在面对敌人时有多强悍,而在面对弱者时有多悲悯。”
他说道:“这和绝大多数法律人的理念殊途同归。”
祝汝点点头,她叹道,“你们都是天才,我始终觉得,这个世界不止需要埋头苦干的人,更需要透过现在看向未来的人,人文精神的传承,才是文明存在的意义。”
“高中的班主任说,文科是无用之用,是为大用。”祝汝说道,“人文精神是不朽的。”
“我一直都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路既棠赞同道。
祝汝站起身来,她目光坚定,身上有着磐石一样的气质,“蒙亦安说,她的归宿在科研里,我和她有点像,你记得高中时英语老师给我们放的那部电影吗?”
路既棠说:“记得。”
祝汝字字句句如珠玉掷地,“电影里说,独立的精神和自由的思想,也可以是女性追求的目标。我的价值,不在婚姻和家庭里,我要让更多的女性看到,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路既棠在祝汝的话语间,看到了一个不屈而坚韧的灵魂。
她这一路走来,就如她口中所说的那样,女性在人生里有另一种可能。她的路那麽艰难崎岖,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可她偏偏每一步都走对了。她在容错率几乎为零的人生中,交出了一张近乎满分的答卷。
这是多麽难得的一个女孩子啊。
在路既棠和祝汝叙旧时,殷倚松驱车到了城郊的一处庭院外。
和当年家中的园子不同,这处庭院更低调,也更雅致,走进其间,只见一步一景,亭台楼阁皆错落有致,竹影随着清晨的日光落在白墙上,就像一副写意丹青。
殷倚松一路分花拂柳,来到一处厅堂前。
厅堂中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轻微的风掠过,厅堂外的殷倚松偏头让过一根细如雨丝的长针,将手中的半截朽木掷出,稳稳地接住了剩馀的六根长针。
两个面容寡淡的黑衣男人从年轻男人身後疾驰而出,转眼就到了殷倚松身前,出招狠辣,直奔殷倚松命门。
殷倚松利落地做了一个起手的姿势,以一招斜行拗步借力打力,转瞬间就化解了对方的攻势,几招过後,殷倚松已经隐隐占据上风。
堂上年轻男人看着手中的棋盘,始终没有擡头,在他身侧的水钟滴下最後一滴水时,堂外已经胜负分明。
两个黑衣男人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殷倚松闲闲地站在庭院中,身上长衫分毫不乱,气度也依旧从容不迫,如黑云迫城时的染墨青松。
他轻声道:“承让。”
广袖长衫的年轻男人在棋盘落下一颗黑子,才擡头道:“不错,身手有长进,阿青在习武上如果有你一半专注,我也不至于如此头痛。”
殷倚松擡步走进堂中,对年轻男人施了一礼,口中唤道:“师叔。”
“免礼。”年轻男人笑了一下,如玉的面庞莹莹生辉,他看上去年纪极轻,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上位者的气质,“过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