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阳叹息一声,转身坐下,而後,慢吞吞地开口,说出心中徘徊许久的话,“我总感觉,之前给你们提过的那黑衣人,是我师父。”
两人皆是一惊,异口同声道:“这怎麽可能?”
旭阳擡眼看着两双瞪得像铜铃的眼睛,说道:“当时北疆来报,说是起了大火,那麽多尸体在一起,若说分不清谁是谁,那也不是不可能。”
太孙和陆鑫皆沉默了,确实,不是不可能。
“而且,那黑衣人手臂上的伤,我瞧着像是烧伤。”这也是旭阳琢磨了好久得出的逆天结论,他舔了舔嘴唇,又闷闷地说了句:“其实,当时七皇子说他是利用了我师父,师父并不知情,我是有点信的。”
此话一出,两双眼睛又朝他瞪过来。
这麽赤裸裸地替高翎开脱?
对此,太孙倒是未置可否,只是问道:“但若真是你师父,他的动机是什麽?定罪时他就未曾喊过冤,现在醒悟了?为七皇子报仇吗?七皇子自己都认罪了。还有,若是你师父,就算他对我有愧疚,我也亲手断送了他的一生,就算他不恨我,他有必要帮我?”
旭阳撇撇嘴,怂怂地低下头。
“好了,先不说这些,现下,皇爷爷六十大寿和登基三十载盛典是大事,颂文久久拿不出手,我猜四皇子定会来向你求助。”
旭阳叹声气,“哎,若是我师父还在……”
太孙瞪他一眼,说道:“问题是现在你师父不在了,那帮翰林学士又搞不定,我看,这差事,也只有你能揽下来。”
旭阳也没个坐相,歪在椅背上,太孙拍拍他的肩膀,“大局为重,你别当是在替四皇子排忧解难,也别当是在替皇帝写颂文,得想着是在替皇爷爷写。”
旭阳点头,“知道啦,但是我怕写不好。”
“先写了再说,再不好也比那帮迂腐书生要好,他们写的我看过了,我都瞧不上皇爷爷能瞧上?”
回到家中,旭阳拿起纸笔,这文房四宝,还是当年师父在徽州带给他的礼物,他一直不舍得用。本想着让师父给他些灵感,结果反倒睹物思人,直到深夜,才想起正事来。
提起笔,文思如泉涌。
字斟句酌,若是师父,这里会怎麽写?
精雕细琢,若交给师父,这里会如何改?
放下笔,倒上一杯酒。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自你走後,我在努力活成你的样子。
第二日,旭阳在路上遇见高府管家。
“旭大人,老朽正好买了条大鱼,同我去府上喝两杯?”
旭阳本是拿着颂文要去太孙府交差的,见管家邀约,心想去交差也不急着今天,便欣然同老伯前往高府。
实话说,管家这手艺和陈伯是不分伯仲,但有师父的往事下酒,他还是难得的吃得香。
吃完饭,旭阳去师父书房坐着,想着要给师父炫耀炫耀自己写的颂文。还没等他拿出来显摆呢,管家进到书房,说是来打扫。
旭阳便随意拿本书出来看着,才看不久,管家那边掉出一摞折子来。
见他站在高凳上,旭阳赶紧起身,“您慢着点,别动别动,我来捡。”
旭阳将折子一本一本捡起来,忽然手一顿,将手中其他折子放回地上,只慌张打开这一本,竟是一篇完整的颂文。
他骤然弹起身,问管家:“这哪儿来的?”
他这猛地一起身,把管家吓一跳,“哦,这一片该是长青去年年前那段时间放的,具体是什麽我就不清楚了。”
旭阳一把抓住管家,“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管家心想他演技这般拙劣?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啊。”
旭阳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声音却是像漏风的筛子,“是不是?”
管家一愣,“怎麽了这是?”
旭阳再慌乱地盯着折子,又看向管家,“那我之前怎麽没看到过,您是不是骗我?”
也不等管家回答,旭阳将折子扔到一旁,然後开始翻箱倒柜,屏风丶书柜丶窗户,“高长青,你给我出来,你没死对不对,你出来!高长青,你个缩头乌龟,你滚出来!”
窗外,高翎紧贴着墙,大气不敢喘。
他不知道,如果旭阳知道他还活着,是会拥他入怀还是会再补上一刀,他没有信心。
等旭阳终于冷静下来,管家才去拍拍他的肩膀。
旭阳坐着,低着头问:“去年年前那段时间,他不好过吧?”
管家叹息一声,惆怅地说道:“我常看这书房的灯火通夜亮着,他整天吃不好睡不好,人也消瘦好多。”
旭阳撑着头,神情黯然,声音沙哑,“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注: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出自唐·张九龄《赋得自君之出矣》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出自唐·李益《写情》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出自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