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冲昏了头脑。他竟忘了,此刻旁人虽待他如无物,但此处到底是叶青洲的幻境。
那他与无妄说的一切,保不齐会进了她的耳朵。
却见无妄将自己木鱼的犍稚递予周怀元。後者接过,二人便在幻境之中建立了联结——且与幻境本身相分隔,仿似平地生起屏障。
无妄国师:“宁王想当如何?”
周怀元:“计划提前。”
无妄仿似想了又想,终于又道:“不如再添上一笔,先找到更重要的人。”
周怀元喃喃:“更重要的人?”
无妄国师提点一句:“擒贼先擒王。”
“用得着你说?”周怀元嗤道,“周空呗。”
“不。”无妄国师淡淡道,“当是叶青洲。”
幻境内外,祈元殿的天光依旧澈亮。
无妄只道:“宁王当知晓,一切衆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後注]
“有妄想,才深陷于囹圄,沉溺于桎梏。”无妄紧闭双眼,又恢复平日那般无波无澜丶与世无争之模样。
“——衰後必有起,盛後必有落。极盛之後是极衰,世间皆如此。”
*
内朝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人眼底几分愁意,面上怒冲冲丶脚下急匆匆,踩一双金虬履,跨进御书房那盘了龙的金红门槛。
正是唐忆。
御书房紫金屏风外,侍人轻轻盈盈道,“叶大人,唐长老来了。”
可还不等此间任何人先出声,唐忆一掌挥开面前碍事的珠玉帘,咬牙凝目望向阶上人,只怒道:“叶青洲,你真当是疯了!”
几位侍人循声一愣,倒是极识趣地退下了。
御案上,叶青洲斜倚玉龙椅,手中一只小墨条。
砚台中未掺水,她拿墨条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砚壁,神色百无聊赖。她缄默半晌,才又擡眼看向唐忆,似喃喃:“唐长老,如何算是疯了?”
唐忆气极:“修道者不沾权势,利欲熏心者,必将有所反噬,而眼下,你的所作所为——”
叶青洲忽笑了笑,“唐忆,你要如何制止那些想往上看丶往上爬的人呢?自古以来,有权者虚言亦有追随,无权者良言却无人过问——权这一字,并不烫嘴啊。只是周空需要的,比常人多一些。毕竟她的起点颇高,便有觊觎更高处的本事。”
不等唐忆答话,叶青洲甩手将墨条丢进砚台,只道,“唐长老,周空今年不过十九,却比十九岁的你勇敢得多。她恨她鸠占鹊巢的爹,正如你恨唐元悛。”
唐元悛为风仪门老掌门,亦是唐忆隔了好几代的长辈。
唐元悛少时天赋中上,又生在大世家,得大门派青睐,自小又勤学苦练,後期修为亦高,顺理成章坐稳风仪掌门之位。
唐忆年幼时,这唐元悛年岁已高极,却仍是男青年模样,瞧来温文尔雅;年岁既高,多遇瓶颈,便总有力不从心时——可病树前头,自是万木争春。
而唐元悛表面与世无争,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僞君子。
他对这些‘万木春’的态度,向来是扼杀。
此人心思与出手皆狠辣,罪行滔天,连同宗族的小辈亦不放过。
唐忆受害,怨他恨他,可在最终关头,却不敢做绝。
是她唐忆怯懦,不愿再往上看。
亦不敢。
御书房内,叶青洲端起一盏茶,轻呵一口气,御案金丝翠帘边便起氤氲水气。
叶青洲淡淡道:“周空有胆,我有能。相辅相成,并没什麽不好。”
念及往事,唐忆紧握的拳头终于松懈。
她只道:“青洲,倘若真出了事,我绝不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