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
裴知聿拿起一根柴胡根看了看,温和地笑了笑:“嗯,再晒半天。小刘,拆下来的绷带一定要用大锅煮够时间,彻底消毒。磺胺粉稀缺,预防感染是关键。”
“知道啦,裴医生!”小护士清脆地应着,麻利地将绷带放进旁边一口烧着开水的大铁锅里。
窑洞门口的小凳子上,坐着另一个穿着同样灰色军装的高大身影——谢沉戟。
他腿上的伤(黑风口滚落时被尖锐岩石划伤)已经基本痊愈,只是走路时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微跛。他手里拿着一卷干净的丶质地粗糙的纱布,正笨拙却极其认真地将其卷成整齐的小卷。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显然并不擅长这种精细活,但神情却异常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任务。
阳光落在他刀削斧凿般的侧脸上,抚平了曾经的冷峻和戾气,留下一种历经风霜後的沉稳与平和。
他卷好一个纱布卷,仔细地放在旁边的小竹筐里,然後拿起下一卷。
目光偶尔会擡起,落在不远处阳光下那个分拣草药的清隽身影上,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满足。
裴知聿分拣完最後一把草药,直起身,轻轻捶了捶有些酸麻的腰。初春的阳光已经有了些暖意,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一只粗瓷碗递到了他的唇边。碗里是温热的清水。
裴知聿微微一怔,擡眼看去。
谢沉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阳光,投下一片温暖的阴影。
他一只手端着水碗,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擡起,用自己军装的袖子(依旧是军人习惯),动作有些笨拙却无比轻柔地替裴知聿擦去额角的汗珠。
粗糙的棉布袖口拂过皮肤,带着阳光和皂角的气息,还有谢沉戟身上特有的丶冷冽与温暖交织的味道。
两人的目光在清晨的阳光下交汇。
没有言语。
窑洞里传来小护士哼着《二月里来》的轻快小调,锅里煮绷带的水汽氤氲升腾。
谢沉戟看着裴知聿镜片後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面映着初升的太阳和自己有些局促的身影。
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平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辗转万里,抛下所有,到这黄土高原,後悔吗?”
裴知聿没有立刻回答。
他接过谢沉戟手中的粗瓷碗,就着他的手,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清冽的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仿佛涤荡了过往所有的尘埃与伤痛。
他擡起头,目光越过谢沉戟宽阔的肩膀,望向远处。
延河波光粼粼,如同一条银色的丝带,缠绕着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
山坡上,层层叠叠的窑洞在晨光中苏醒,升起袅袅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