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
没有人质疑。
在这个时刻,裴知聿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绝对的丶掌控生死的权威,震慑了所有人。
房间内瞬间忙碌起来。
裴知聿用酒精棉反复擦拭自己的双手和前臂,冰冷刺鼻的液体也无法让他冷静下来。
他看着床上那张毫无生气的丶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胸前不断涌出的鲜血,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後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如果他再晚来一步……
不!他绝不允许!
他戴上消毒手套,拿起锋利的手术刀。
无影灯刺眼的光芒聚焦在谢沉戟胸前的伤口上。
裴知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绝对专注的手术状态。
所有的杂念,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此刻,他不是“青囊”,不是对谢沉戟爱恨交织的裴知聿,他只是一个医生,一个要从死神手里抢回这条生命的医生!
锋利的刀尖划开皮肉,鲜血涌出。止血钳精准地夹住血管。
他小心翼翼地分离着肌肉组织,寻找那颗致命的弹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手术衣上。空气里只有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和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镊子夹住了一颗变形的弹头!当啷一声丢进托盘!
但危险远未解除。
肺部被贯穿的裂口需要精细缝合,胸腔内的积血需要清理,气胸需要彻底解决。
裴知聿全神贯注,如同在进行一场最精密的雕刻。他的手指稳定得可怕,眼神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片染血的胸腔。
一针,又一针……羊肠线在血肉间穿梭,修补着被撕裂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後一针缝合完毕,引流管重新固定好,谢沉戟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胸腔那可怕的杂音终于消失了,血压和脉搏也趋于平稳时……
裴知聿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後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他摘下被汗水模糊的眼镜,大口地喘息着,手术衣的後背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丶但生命体征终于稳定的谢沉戟,看着他苍白脸上那熟悉的丶刀削斧凿般的轮廓,一股巨大的疲惫和一种失而复得的丶难以言喻的酸涩,汹涌地冲上心头。
他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脸深深埋进沾满谢沉戟鲜血的手掌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为了这条命,他曾在配药室用手术刀抵住他的咽喉。
如今,还是为了这条命,他用这双手,在死神镰刀下,一针一线地将他缝补回来。
这宿命般的纠缠,这乱世中的同行……值吗?
裴知聿擡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床上那张沉睡的脸,眼底深处,翻涌着无法言喻的复杂光芒。
没有答案,只有一片劫後馀生的茫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丶深藏的牵念。
1935年的深秋,寒意已浓。临渊城的天空,永远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如同压在人们心头的巨石。
《何梅协定》的墨迹未干,那份屈辱的文书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插在每一个尚有热血的中国人胸口。
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刊登着“华北自治”丶“中日亲善”的论调,街头巷尾的日僞标语更加刺眼,穿着和服丶挎着军刀的日本浪人更加肆无忌惮地招摇过市。
一种亡国灭种的巨大阴影,沉甸甸地压在临渊城的上空,令人窒息。
帅府议事厅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谢沉戟坐在主位上,一身笔挺的深蓝色将官服,肩章上的将星依旧闪耀,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灰。
他的脸色比几年前更加冷峻,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无法化解的凝重。右胸靠近肩胛骨的位置,军服下掩盖着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乱葬岗之夜留下的印记,也是他身份濒临暴露的警钟。
藤田一郎坐在他对面,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谦和虚僞的笑容,但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冰针,更加阴鸷和具有穿透力。他身後站着两个如同铁塔般面无表情的日本军官。
“谢司令,”藤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何梅协定》的签署,标志着华北新秩序的建立。为了体现临渊城对‘中日亲善共荣’的诚意,也为了彻底清除那些破坏和平的‘不安定因素’,皇军华北驻屯军的一个宪兵中队,将于三日後进驻临渊,协助维持地方治安。”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毒蛇般锁住谢沉戟,“同时,为了确保合作无间,司令部的核心电台密码本,需要交由我方技术部门进行‘备案’和‘安全升级’。这也是为了司令您的安全着想,避免密码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窃取利用。”
空气仿佛凝固了。
交出电台密码本?
这等同于将自己的命脉和所有秘密通信渠道,彻底暴露在敌人面前。
这比交出部分防区,让日军进驻,更加致命。
谢沉戟放在桌面下的手,瞬间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杀机在他眼底翻涌!藤田这条毒蛇,终于露出了最致命的獠牙!他不仅要军事控制临渊,更要彻底掐断自己与组织丶与外界的联系!这是釜底抽薪!
他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甚至嘴角还扯出了一丝极其细微丶看不出情绪的弧度:“藤田机关长考虑得真是周全,不过,这电台密码,乃军机要务,涉及整个城防通讯体系的安全。仓促交出,万一有所疏漏,恐怕……”
“司令多虑了。”藤田微笑着打断他,语气却不容反驳,“皇军的技术,世界一流,确保万无一失。况且,这也是关东军司令部的直接命令。司令莫非……有什麽难言之隐?或者……对这新秩序,还有什麽疑虑不成?”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带着赤裸裸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