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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污（第1页）

血污

谢沉戟赤着上身，背对着门，坐在一张硬木圈椅上。

古铜色的肌肤上，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然而此刻，一道狰狞的丶新鲜的伤口斜贯在他左肩胛骨下方，皮肉外翻，虽然已经过紧急清创和缝合，敷上了厚厚的磺胺粉和纱布，依旧有丝丝缕缕的鲜血从绷带边缘渗出，染红了纱布，也染红了圈椅深色的木质靠背。

冷汗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脖颈滑落，滴落在紧实的腹肌上。剧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持续不断地扎刺着他的神经，让他的呼吸沉重而压抑。

但他坐得笔直，仿佛那伤口不是在自己身上，只有紧握成拳丶指节发白的手，泄露着身体承受的巨大痛苦。

秦伯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着浸透碘酒的棉球，擦拭着伤口周围沾染的血污和灰尘。

老管家的手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心疼和後怕。

“少爷……您这又是何苦……”秦伯的声音带着哽咽，“太险了……那子弹要是再偏一点……”

“死不了。”谢沉戟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剧痛下的不耐和一种深沉的疲惫。他微微侧头，昏黄的光线下，他冷硬的侧脸线条绷紧，额角青筋隐现。“老秦，外面怎麽样？”

“乱套了。”秦伯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藤田那老鬼子吃了大亏，暴跳如雷。大和饭店被翻了个底朝天，抓了几个倒霉的侍者和客人。全城都在戒严搜捕，特别是租界区和医院诊所……矛头，明里暗里都指向裴医生……还有……您。”

秦伯顿了顿，偷眼看了看谢沉戟的脸色，才继续道：“苏明远他们几个……情绪很大。今天在参谋部，差点跟张镇守使留下的那几个老油条打起来。他们……他们都说您……”

後面的话，秦伯没敢说出口。

“说我什麽？”谢沉戟的声音冷得像冰，“说我为了个医生，跟日本人翻脸？说我色令智昏？还是说我……通共？”

秦伯沉默着，默认了。

谢沉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疲惫丶又带着浓重嘲讽的冷笑。

通共？

呵……他这条命，今晚差点就真“通”没了。

为了那个固执得像块石头丶恨他入骨的裴知聿！

他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配药室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裴知聿眼中燃烧的愤怒和绝望，抵在他咽喉的手术刀冰冷的触感，还有……子弹撕裂皮肉瞬间那钻心的剧痛和将他护在身後的本能……

“随他们说。”谢沉戟的声音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漠然，仿佛谈论的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告诉苏明远，管好他的嘴和他的兵。谁再敢妄议，动摇军心，军法处置。”

“是……”秦伯应道，将最後一块干净的纱布敷好，用绷带仔细缠绕固定。他看着谢沉戟肩上那刺目的殷红和绷带下透出的隐忍，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少爷……裴医生那边……需不需要……”

“不需要！”谢沉戟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甚至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眉头紧紧锁起。“他的事，到此为止！谁也不准再提！更不准去找他！听到没有？！”

他的反应异常激烈，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焦躁。秦伯吓了一跳，连忙应声：“是是是，老奴明白！明白！”

谢沉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伤口的剧痛和心底翻涌的莫名烦躁。他挥了挥手，声音重新变得低沉疲惫：“下去吧。我累了。”

秦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收拾好药箱，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谢沉戟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声。肩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臂，剧痛让他额头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左臂几乎无法擡起。

妈的……他低低咒骂了一声。

这伤，比他预想的麻烦。

短时间内，别说拔枪，连大幅度的动作都困难。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这几乎等同于废了一臂！

他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书桌前。

桌上摊开着城防地图和部队布防图，上面用红蓝铅笔做着密密麻麻的标记。他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拿起一支红蓝铅笔，试图在地图上标注新的警戒点，但笔尖悬在半空，却久久无法落下。

配药室里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裴知聿最後看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恨意和讥讽，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丶茫然和一种……让他心头发紧的复杂情绪。

他拿到了情报吗？他安全撤离了吗？藤田的搜捕那麽紧……

该死！

谢沉戟猛地将铅笔掼在桌上！

笔尖折断，在图纸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为什麽还要想他？那个不知死活丶只会给他惹麻烦的家夥！

他今晚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那份至关重要的“樱花”情报，为了大局！绝不是为了……他！

他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眼前的困境。

藤田绝不会善罢甘休，帅府内部暗流涌动，苏明远这些少壮派的离心倾向越来越明显……还有那份用血换来的恐怖情报……“Maruta”……活体运输……城郊乱葬岗……这背後的阴谋，让他脊背发凉。

肩头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今晚的代价。

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户。

冰冷的丶带着湿气的夜风瞬间灌入，吹散了些许室内的血腥和药味，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窗外庭院中，那株经历了寒冬的老银杏树，在夜雨里静默伫立。

光秃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