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没有对表露出了与其他孩童不同一面的小夏油杰加以打骂或叱责,而是迅速地带着孩子搬离了原来的城市,而後用缓慢的丶不着痕迹的方式将“这份特别的力量应用于保护普通人”丶“要隐藏起自身的与衆不同”等观念一点一点地灌输到这个特别的孩子头脑中。
——很难说这不是一份隐秘的丶用心良苦的爱子之心。
如果他们面对的是普通孩童,那麽他们的目的早已在不知不觉当中达成。但——
人心是不可控的。
哪怕他们表现得再如何不动声色,以他们的恐惧忧虑作为养料滋生的诅咒依旧将他们藏在心底的隐秘想法暴露在了小夏油杰的面前。
夏油杰已经记不清当年看到缠绕在双亲身上的咒灵时的具体感想了,但一直以来受到的良好教育以及他纯善的本性令他体谅了父母的难处,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僞装成看不见的普通人。
夏油杰一直避免自己去思考与父母相关的事情。
自打记事以来,他一直都是邻居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父母的骄傲——除了看得见诅咒这件事。他的父母真的教给了他很多事,使得他从很小起就知道如何利用游戏规则给自己谋取最大的便利。
所以,当他立志要消灭所有的普通人时,他头一个想到要消除的,就是自己的双亲。
这是一个仪式丶一种明志,代表着他与普通人的决裂是无可挽回的。
他亲手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连根一并断绝。
如果想要狡辩,他可以给出很多理由:有很多通过血液丶亲缘关系寻踪丶诅咒的术式;双亲落到咒术界手里免不得要吃各种苦头,被研究丶被拷问……
他可以说服任何人,但唯独说服不了自己。
——毕竟他杀死自己的双亲,就是要让自己回不了头。
他深知自己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但他从来没有过畏怯。
人的性命无分贵贱,咒术师的,普通人的,都是“一条”。
为了更多的咒术师能够活下去,就要将普通人灭绝。
他做好了准备,要将自己变成一个冷漠无情的诅咒师,漠然而平等地杀死每一个非术师。
敬爱着的父母丶深爱着的唯一,他是在知晓自己拥有这些情感的基础上,试图平等地去对待每一个咒术师同胞——平等地珍惜,平等地去抛弃。
他不知道,一个人若能公平公正地去对待每个人,那便等同于他已经无法爱上任何人。
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对于五条悟的那份爱意,已经大过了对于世人的爱意时,他就无法再坚持自己的理想了。
而当他放弃了原本的理想,却又没能立刻下到地狱时,报应就纷沓而至了。
他不是那种天性冷漠的人,与之相反,他是那种会因为他人的喜怒哀乐而共情的人。
这样的矛盾不知已经给他带来了多少惩罚。
心上的伤口因痛苦而反复撕裂,又因为某个信念而被强行拼合,再撕裂丶再愈合,如此反复。
有些时候,他也会承受不住——就譬如此刻,他也会扪心自问这样的活着是否还有意义?
但——
每每当他要溺毙在痛苦的海洋当中时,擡头就能看见的那抹天空蓝就是一道指引,将他自死海中拉起。
——就好像此刻映入眼帘的那双苍蓝双瞳。
“……杰,杰!你怎麽样?”
耳边的嗡鸣退去,呼吸也在缓缓恢复,他剧烈地咳嗽着,仿佛上岸的鱼重新回到了水里,五感丶生机逐渐回归。
“咳咳……Sa……toru……我……咳,没事。”
——在神之子饱含爱意的注视下,他又重新回到了人间。
因为夏油杰突然的倒下,几人的交谈自然也就中断了。津美纪更是直接邀请他们到家里坐下来休息,夏油杰摆摆手想要婉拒,五条悟却同意了,仗着黑发狐狸暂时没有力气抵抗,他一把扛起对方就要往前走去。
“悟!!”
夏油杰大惊,挣扎着就要跳到地上,奈何他此刻刚从窒息中恢复,四肢依旧使不上什麽力气,五条悟轻轻松松就镇压了他的反抗。
感受到俩小孩投来的好奇打量的目光,夏油杰尴尬万分,熟悉自家恋人那人来疯脾性的他只能不情不愿地屈服,好说歹说才让对方同意将他放到地上,以一手搂住他腰的姿势半扶半抱地将他带进了屋里。
“五条快递,每时每刻,使命必达!耶!”
趁着五条悟还在耍宝,夏油杰窥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将搭在五条悟肩膀上的那条手臂抽回来,一下子就蹿到了离他最远的对角线上。
顿时,一只白胖圆润的五包就出炉了。
“杰,你这样做就不好玩了哎。”
“悟,我可不是你的玩具啊。”
轻咳一声,夏油杰转过头去,装模作样地打量起屋内的摆设,眼角的馀光却悄悄地观察着某只气鼓鼓的包子脸。
而五包,也如他所料那般,悄咪咪地向他靠近丶再靠近,而後猛地一扑——
“偷袭!”
“呵,我早就料到了!”
看着扭转上半身与扑到他背上的白发男人进行角力这一高难度动作的黑发男人,伏黑惠死鱼眼,拉着惊呼“好厉害啊”的津美纪退到他们波及不到的地方,冷冷地甩出四个字——
“两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