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元祯也没料到蔺宁会如此,他听着“大婚”二字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怔了半晌,举杯附和:“太傅……说的极是,诸位若是觉得新奇,就当是听了个乐子,笑一笑罢了。”
“哪里是乐子呢,龙阳之好也不是什麽新鲜事,京都中偏爱男风者大有人在,殿下与太傅行的正丶坐的端,我等只有羡慕的份儿。”曹德赶忙站出来打圆场,“今後但凡有人敢嚼舌根的,我曹某第一个不同意。”
大家都是混官场的,自然懂得审时度势这个道理。曹德开了头,剩下的人便见样学样,纷纷端起手里的酒杯,推杯换盏间万般流言皆已不复存在。
蔺宁看着差不多了,擡手给自己满上酒,话锋一转,“虽说私宴上不谈国事,但诸位既然来了,想必心里也是清楚的。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关于土地变革,诸位有何高见?”
“既然太傅开口了,郎某便斗胆一言。郎某此话,不是高见,更不为土地变革,只是为着一个人。”郎贽放下酒杯,他先是看了眼褚元祯,随後又转向蔺宁,从怀里摸出一个封信,“或许殿下与太傅觉得奇怪,奇怪郎某为何会坐在这里,当年郎某入仕,最先入得便是内阁,後来工科给事中有空缺,是顾大人举荐郎某去的,由此,郎某才有机会入都察院,从而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这个信封是顾大人生前交给郎某的,他当日说,若他身死,便将此物交给太傅。今日,郎某遵顾大人嘱托,把东西带来了。”
蔺宁一愣,双手接过信封。
郎贽按住他的手指,“信中内容,太傅可否回去再看?”
蔺宁顿时明白了,郎贽虽然来了,但他不会站队。恐怕不仅是他,在座的每个人都是如此,若这是一场旨在拉帮结派的私宴,那他与褚元祯必输无疑。
好在他是有备而来。
蔺宁将信揣进袖子里,冲郎贽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不谈往事,只论当下。今日,我向陛下讨了一则恩典,陛下已经应允,将在大洺境内推行土地变革之法,这就意味着内阁的努力没有白费,顾大人终是撼动了大洺的天。”
这下不仅是郎贽,所有人都投来了目光。
“蔺大人此言当真?”魏言征一时激动,碰翻了酒杯,“陛下当真应允了?”
“骗你作甚。”蔺宁偏头看过去,“这张桌上数你我最熟,你见我何时说过假话?”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魏言征扶正酒杯,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殿上我等不敢多言,可那租佃条例却是看过的,万般举措皆是利民之良策,此事若成,于民生有大益!”
许绅自开席起一直不曾表态,此时放下筷子,轻轻咳了两声,“魏大人,现在就下结论未免着急了些。”
“哎——你这人呐!”魏言征叹了口气,“先前已经说了,这是私宴,还端着做什麽?我们这些人今日能来,一是瞧不上王家那个做派,二是想替顾大人争上一争,殿上陛下问六部的意见,你尚且中立,怎麽这会儿又不敢说了?”
“我何时不敢说了?”许绅一眼瞪过去,欲言又止。
魏言征没理他,转头看向蔺宁,“蔺大人,事到如今魏某就直说了,先前支开殿下身边之人,乃是故意为之,眼下朝中各派泾渭分明,说是门阀抱团也不为过。我等已经商量妥当,若您二人是来拉拢结盟的,只怕在座的没有一人会应,但若您二人是为着眼下局势而来,那我等也该有个表态,我等——”
“不用表态。”蔺宁摆了摆手,坚定地说,“今日诸位坐在这里,是凭着自己的本心,接下来诸位也只需遵照本心行事即可,我要说的,仅是我个人的决定。”
中枢官员不会站队,尤其是像许绅郎贽这样的纯臣。他们忠纯且笃实,忠于君主,不溺近情,利益和诱惑都无法撼动他们,他们立在朝堂之上,守得是心中的道义。
“顾大人为我等破出了一条血口,既然入了这仕途,忠君事只是本分,为民生才是正道。”蔺宁顿了少顷,又道:“我已向陛下请愿,辞去太傅的官职,入内阁为首辅,一力担起土地变革之事。与门阀对立不是什麽好差事,如果非得有人当这个出头鸟,那便由我来做。今日借着酒意,将这些话说出来,只为将心比心,无需各位站队。”
这件事蔺宁没同任何人说起过,甚至连褚元祯也不知道。
俩人对视一眼,褚元祯的表情由惊讶转为平静,目光在蔺宁身上打了个转,最後转向衆人,“太傅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们的本意并非结党营私,但是,朝堂本就是个争锋夺利的地方,敌强我弱,敌多我少。眼下的大洺是个什麽样子,诸位定是清楚的,门阀抱团,已成常态,而与之相对的,便是帝权旁落。这种状态在我父皇时就已经显出征兆,如今愈发明显,再是这般下去,奉天殿怕是要易主了。”
敢说!
衆人骤然变色,京官们再如何大胆,也只敢指着门阀骂,那是万万不敢说出“帝权旁落”四个字的。
褚元祯继续说道:“所以,即便陛下应允了土地变革之法,但只要门阀不倒,此事就不会容易,但这变革麽,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此我需要诸位一句承诺——”
他顿了顿,目光挨个扫过每一个人,“若有一日,门阀滋事,以至亲之人胁迫诸位就范,还请如实相告,我与太傅定会护诸位周全;可若诸位有心倒戈,背刺太傅,那我便会亲临贵府,取他首级。”
那股宛如实质的威势压下来,让衆人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眼前的两个人,已然是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