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着这个姿势,发尾垂在手臂上,笑着说:“我只要一文,我解给你听。”
他话虽是对冉云啸说的,眼睛却盯着算命先生。
冉云啸不声不响不言语不挣扎,只是垂着眼睛,叹了口气。
一瞬间,冉云啸才真正明白算命先生的那一句,你嘴上再怎麽逞能,也骗不了你的心。
凌春请再度出现,他才知道,冒着雨练剑也好,念清心诀也好,解梦也好,全是花拳绣腿。
只要凌春请再度出现,只要凌春请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很普通的,没有任何意有所指的话,都足以让一切轰然落地,什麽也不是。
算命先生迎上他的目光,只觉得那人虽然在笑,但眼神凌厉。
他暗自嘀咕,怎麽护犊子护得这麽紧,搞得好像我骗了他多少钱一样。
他一改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服气道:“我们干这一行的讲究做事要完满,既然帮人了,就要帮到底。我倒贴你一文,也要把话讲完。”
算命的说话听起来大方,取钱的时候抠抠搜搜,拿起一枚铜钱递过去,孤零零得杵在空气中,看起来甚是可怜。
凌春请本不想再和冉云啸有什麽越界的接触,方才按他手是心急,现在目的达到也不按着冉云啸了,起身双手环抱站在冉云啸身侧。
老头蓄满气势张口,冉云啸来不及拦他——
“我这铜钱卦说了,那人转身,是缘分已到,你看不清,是你自己不肯看。你心里有座山,比这河还深,但你压不住的,早晚得冒出来。”
已经压不住了。
冉云啸心如死灰地想。
老头紧巴巴说完这一句,便赶紧收起摊位上的九文钱。
冉云啸抿紧唇,目光如刀般扫过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料他二人都是正人君子,不可能当街打人,假装看不见冉云啸视线,摇了摇头,嘀咕道:“又高傲又笨,情都到眼跟前了还装瞎。”
听力比寻常人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的练过剑心通明的二人:“。。。。。。”
老头收起九文钱,觉得今天已经不算白干了,于是卷起摊位准备走人。
临走前,他看看凌春请身上穿插在白衣衣领上的金线,又看了看他的脸。
刚走了几步,他对着冉云啸远远喊道:“公子,我刚见你时还有一句话说对了,不知你想不想再听一遍?”
冉云啸默默摇了摇头。
但他还是做了一个口型。
凌春请猜不出来,但是冉云啸知道——
是财色双收。
老头一走,只剩两人对着空气面面相觑。
半晌,两人竟都没有动静。
冉云啸虽不知道凌春请是从哪一句开始听的,但是他很确信,凌春请只听两句,也能把他问的事猜得明明白白。
他一个修无情道的,对合欢宗的弟子有不清不楚的感情。
而且人家还不喜欢他,人家喜欢一个死了很多年的无情道。
人家就算不喜欢他,还是把他勾得神魂颠倒,勾得连无情道都修不下去了。
冉云啸轻叹了口气。
这会儿正是集市上摊的时间,卖菜的丶卖假冒古董的丶卖花的,应该都纷纷涌入集市开始铺陈货物了。这里的摊贩和集客互相之间都很熟悉,叫卖声和招呼声纷繁。
他们剑宗的第一课就是剑心通明,本来听觉就会比寻常人更加敏锐。
但是此时此刻冉云啸觉得他突然什麽都听不见了,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算命先生走後,他俩一坐一站,对着墙干瞪眼。
没人率先打破僵局。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凌春请,这人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其实一张口就爱讲别人不爱听的,这是故意的。
算命先生不管不顾地说出了那麽多事,又是缘分,又是转身,冉云啸听得眼皮一跳。
按照之前的相处经验,他可以预想到凌春请会怎样笑眼弯弯地问一堆他难以招架的问题。
——但是没有。
凌春请突然轻笑一声,直起身子,指了指冉云啸坐着的小马扎。
“这马扎值九文钱吗?”
冉云啸反应过来,算命的走得急,竟然连马扎都忘记带走。
他心里一空,也弯起嘴角。
集市里车水马龙的喧嚣丶摊贩的高声吆喝丶小贩敲打铜盆的“叮叮”声,一齐如潮水般涌回,一切流动起来,喧腾而生动,冉云啸甚至连车轮碾过石板的轱辘声都尽收入耳。
他背对凌春请,垂眼起身,三两下把马扎收好。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被推出午门的犯人,还没想好是辩解,还是抗法,帝王却突然大赦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