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川看了很久,阳台上的Beta皱着眉头看了他两眼,又满脸问号地试探着翻过栏杆,他下意识的地伸手,想说:别走,他不会靠近的,能不能再多留一会。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在梦里见过沈湫寻了,Beta或许是十分怨恨,又或许是早就已经忘记了他是谁,吝啬到连一个虚影也不愿意见他。
干涩的眼球在眼眶里痉挛般地抽搐,像被砂纸反复打磨的玻璃珠,每一次颤动都扯着神经发出细碎的刺痛。
他恍惚间看见阳台上的Beta被金箔般的阳光镀着轮廓,素白的小脸仿佛梦中的天使,可等睫羽上的光斑晃过瞳孔,那抹黑白的剪影已如融化的雪水般凭空消失。
心脏像突然被人从胸腔深处直直扯落,在肋骨上撞出闷响。
他踉跄着起身时,指尖扫过金属质感的桌沿,冷意沿着神经窜进脊椎,眼前闪过星芒般的黑翳,扶住桌沿的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指尖在金属表面刮擦出刺耳的声响,仿佛在抓握一团正在消散的雾气。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的飞蛾,耳畔又响起废墟燃烧的嗡鸣……
刚才还盛着阳光的阳台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温度,只剩兰草在风中里轻轻晃动。
医生凝重地看向阳台:干干净净的,只有几盆兰草沐浴在阳光中,他站起来轻声安抚:“傅先生,冷静,或许……我们再做一次催眠。”
他引以为傲的催眠术在面前这位精英身上毫无作用,就算是强制性地迫使对方进入催眠,催眠幻想中发生的一切也不能由他控制,有时候甚至会刺激他的病情,于是这么多年除了药物干预和定期的心理疏导外毫无办法。
傅明川盯了阳台好久好久,他抬手下压,阻止医生继续说话,他缓了一会,勉强将面色救回来一些,缓步朝阳台走去。
法式小阳台,栏杆柱体雕刻着白衣天使,花架上种着各种的兰草,没有开花,只有绿油油的叶片轻晃,他走上前,右手抚上刚刚幻象坐着的栏杆,温热的。
一片荒芜的眼底疯涨出惊人的偏执和摇摇欲坠的希望:“热的……”
医生从身后赶上来,他心底对傅明川病情严重程度的估测又提上一个台阶,他温声安抚:“傅先生,这块向阳,栏杆经过一整天的暴晒,自然是热的。”
他抬手摸一摸另一块栏杆:“您瞧,这也是热的。”
傅明川看向他手指抚过的一小块地方,右手缓缓攥紧,青筋暴起,面色沉凝。
寒意从脚底升起,医生谨慎地退开两步:“傅先生,外面风大,我们去里面聊吧。”
傅明川死死地盯着那一块,良久,才仿佛刚刚从噩梦中惊醒,他伸手,颤抖着,抚上那一块砖面——也是热的。
他魔怔了,又一次。
傅明川闭上眼,将从喉咙涌起的血腥味咽下去,仿佛恶鬼又将这剧克己复礼的躯壳重新穿上:“抱歉。”
他又和医生聊了一会,尽管他知道这并没有什么作用,但如果在这里待一会能让某些人闭嘴,这是很赚的买卖。
夕阳西下。
傅明川和医生道别,在副手的陪伴下离开,走出医院,副手撑开一把黑色的伞,橘黄色的阳光落在他鞋尖前方的石砖上,有小孩在草坪上放风筝。
傅明川停下脚步,顺着风筝线抬头,看见那棵郁郁葱葱的榆树,树影斑驳,落日熔金,他只觉得好冷,冷入骨髓,他恐惧,恐惧见到这样的太阳。
这让他想起与Beta的初见——也是这样,一个美丽的艳阳天,他在阳台上,抬头,漂亮得几乎灼烧了他所有的记忆。
从沼泽一般的回忆中勉强挣脱出来,傅明川垂下眼睛,心口仿佛玻璃破碎般的疼痛让他几乎不能站立,半晌,他提步准备离开。
“哇,刚刚那个大哥哥咻——得一下就从天上跳下来了,他是天使吗?超酷!”
“超级厉害!他是不是会动画片里的轻功,我刚刚就应该冲上去跪在他的面前求他当我师傅!”
“那我也要叫他师傅!”
几个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被一个女声打断:“不可以学坏哦,刚刚那个哥哥就被保安叔叔抓走了,这样特别危险,小心妈妈打你们的小屁屁。”
女人将两个小孩子拉走,几人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
傅明川回神,他低声喃喃:“你听到了吗?”
副手恭敬地回答:“听到了。”
或许又不过是无数次的从希望到绝望,将伤口一次一次地撕裂。
但,那又如何,他本就已经是一条无人认领的孤魂野鬼。
他抬眼看向伞外如血的残阳,瞳孔里倒映着余辉砸在石砖上的碎光,眼尾红得惊人。
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剧烈滚动,声线像绷到极致的琴弦,像是把刚才掐出血痕的那股狠劲,全凝在了这个字里:
“查。”
……
想起上一次被叫家长,还是沈湫寻小学的时候用水杯给一个带人堵他的同学脑袋上开瓢。
岂有此理。
【啊啊啊啊啊宝宝以后不可以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婴儿从空中坠落是会失去生命的!】
沈湫寻不服气地撇嘴:他怎么能算到跳下楼刚好碰上正在安全巡逻的保安。
要是系统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气冲冲地给他报信息——等等,不会是因为这个违规的吧?
“抱歉抱歉,孩子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秦钦南此生第一次被叫家长,虽然是医院的保安,但也挺新奇的,心脏酸软,这种感觉在他瞥见玻璃窗倒映出来的耷拉着脑袋的儿子时更甚。
不过在领着人走出保安室之后,他无师自通地严肃起来,他拉着沈湫寻回到房间,本意是想严厉地提醒他一番,但看见那与妻子有五分相似的面庞时,瞬间破功。
这是他的孩子,与他阔别22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