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孤A寡B共处一室,影视城里的狗仔还这么多,万一真被拍到点什么,又要在网络上大写特写。
裴砚着实想不出陆聿宁过来自投罗网的理由。
陆聿宁的头发还没擦干,T恤领口微湿,经过他身边时,洗发水与沐浴露混杂着的清香和澡后蒸腾的热气直往鼻子里窜。裴砚不动声色地调低了手环的档位,把自己正蠢蠢欲动的信息素严丝合缝地隐藏起来,虽然陆聿宁闻不到这个气味,但他实在太难控制自己的心思。
陆聿宁踩着拖鞋进了屋,环顾了一圈后,把手里的剧本和稿纸“啪”地一声放在了茶几上,然后扯了扯T恤的下摆,大剌剌地盘腿坐在了地上。
倒也不嫌脏。
不过他这副模样,让裴砚不由地想起以前每逢寒暑假就来自己家里补课的表弟。但不同于前者的不情不愿,陆聿宁的表情倒是看起来真挚许多。
裴砚走到陆聿宁身边,想了想,只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先坐了下来,调侃道:“你这是来找我给你加课来了?”
陆聿宁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像真从他们的坐姿里看出了几丝奇怪的感觉。裴砚房间里的书桌不够宽敞,不符合陆聿宁的工作习惯,还是茶几边上坐得舒坦,但这样一来,他确实很像夜晚放学到老师家里补课的学生。
于是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指挥道:“你,坐下来。”
裴砚不是很想。
陆聿宁看他那纠结的表情,就知道这倒霉玩意的洁癖又发作了。
“你坐那去也行。”陆聿宁指了指自己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你坐我身后对什么戏啊,想给我治疗颈椎病?”
裴砚犹豫了一会,还是坐到了地上。
陆聿宁瞥了他一眼,正想开口嘲讽,却听他说:“你确定我坐那里,不会更像放学后给你开小课的老师吗?”
陆聿宁:“……那你就坐着吧。”
说完,他就利落地翻开了剧本。
裴砚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是个正儿八经想来讨教的好学生,单是第一场戏,上面就用便利贴密密麻麻地贴了好几遍,每段台词旁边都有批注,甚至亲手写的连人物小传都顺着翻开的剧本滑落了出来。
裴砚的目光顺着他潦草的字迹扫过,尤其在其中的几个字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说道:“你想问什么?”
他的胳膊撑在陆聿宁身后,凑近了去看茶几上的剧本,后者发尾的水珠顺着耳后滴了几滴,打在脖颈侧,细看之下,有点惹人心烦的清凉感。
“角色理解,还是情绪层次……或者要我陪你先对一遍?”
要是换作平时,自己靠得他这么近,陆聿宁早就一个白眼甩了过来,但今天却意外地安静,只是稍微偏过头,抽了抽鼻子,然后用左手手腕撑着下巴:“我有些想法,但不确定对不对。”
他说话时,语气不算迟疑,更像是较真。裴砚猜测他平时写歌时大概也是这些状态,遇到拿不定的东西从来不会怀疑自己,只会纠结哪种选择呈现出的效果会更好。
“表演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裴砚说,“你可以先凭自己的理解来。”
陆聿宁转了转笔,把剧本又往后翻了几页,找到了被他打过最多补丁的那一页。
“你知道的,其实我没经历过太大的低谷。”陆聿宁不急不重地说道,“要我演意气风发的朝闻还行,你让我演失意时的他,我有些不好代入,总是想着想着,就特别想冲上去干他爹的。”
裴砚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就比如这里,他们从天机阁出来之后,在疫村‘偶遇’,朝闻难得下山,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哀鸿遍野、死气沉沉’,放眼过去断壁残垣,尸骨未寒,幸存者眼中麻木绝望,灵气稀薄污浊,修士避之不及……”陆聿宁点在剧本上的笔停了停,“他看到瘦骨嶙峋的孩童在死去的母亲身边哭泣,看到老者在乱葬岗中徒劳翻找,巨大的、无声的众生悲怮击中了他沉寂许久的心,所以在夜晚破庙的呻吟和梦呓声中问出了那句‘恨不恨’,然后你说——”
“我说,”裴砚改换了声线,“众生的‘道’,就是活着,像野草一样活着。”
他的台词节奏、气息起伏都控制得很好,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也足可见功底。
陆聿宁一想到这人是半路出家,在国外双修的表演学位,就有些嫉妒。
但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沉默地顿了顿后,接上了裴砚的话:“可是晏首座,我的剑斩不了天灾,救不了人。我的‘道’早就找不到了,连活着都像是在苟延残喘。”
“……你觉得这里是在自嘲吗,还是单纯的困惑?”陆聿宁瘪着嘴看他,“如果是我遇到这种境地,我感觉嘲讽的意味会更多一点,但如果是朝闻,他的情绪是不是不会这么满?”
看来顾雪声下午的那些话还是动摇了他的心。裴砚想。
“还有后面,朝闻要去魔物盘踞的险地为村里的医师找药,所以捡了把锈剑就走,我下午读这句‘残躯尚有寸力,见死不救非吾道’的时候,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太中气十足了?”
裴砚思忖片刻,评价道:“确实很像要去干架。”
陆聿宁想敲他。
“那你说怎么办?”他摸了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