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套喜剧
“我记不住夏天,只听到蝉鸣混合风的声音。”
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一生治愈童年。相当经典的一句话,听上去充满了生活的伤痛,但这个不太适合用来概括朱玟啓。
对于朱玟啓而言,无论是不是童年都一样充满了不幸,没有任何互补救赎的馀地。
世界上总是有很多人过得不够幸运,巧又不巧,朱玟啓刚好就是这千千万万不够幸运的人当中,特别不幸的那一个。有的人一时不幸,有的人一世不幸,那朱玟啓呢?
谁知道,到现在为止也就只知道是不幸而已。
朱玟啓的父亲从前不喜欢朱玟啓,倒不是有什麽特别的理由,也没什意思。曾经朱玟啓以前受得悲苦又显得悲惨的时候还想过努力改变一下自己父亲对自己的厌恶,改变一下自己现在颇为不幸的生活,可努力了好久,才後知後觉地发现他无论做什麽都是无济于事。他父亲对他的厌恶源自于他身上流淌着的血脉,是啦,只是因为他是他父亲和他母亲的血脉交融留下的生命,只是因为他是他们的孩子。或许朱玟啓是不应该出生的,如果他当初没有出生的话,那他就也不是这万万千千不幸的人中的一个人了。
但是朱玟啓还是出生了,出生在了这个“家”。
朱玟啓一直都想不明白,既然没有任何人期待他的生命,那为什麽他还是出生了?明明所有人都比朱玟啓更有选择权,可是为什呢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朱玟啓。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朱玟啓只能看见一个醉醺醺的父亲。他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也没怎麽听说过他的母亲。就算是那些最爱说闲话的街坊邻居口中他也几乎没有不听说过关于他母亲的任何事。他几乎第都要以为她死去了好多年,以至于从所有人的口中消失了。对于那时才不过五六岁的朱玟啓而言,接受这个事实确实有一点困难,毕竟听起来就就有些既可怜又困难。想想,如果他母亲没有死去的话,他应该有一个温暖慈爱的母亲,至少应该有一个母亲。
“朱玟啓好可怜,生来就没有妈妈。”这样的话多听几次连朱玟啓也都觉得自己太可怜了。
好在没有什麽人在意朱玟啓,也就也没有人多馀来和他说这几句话,他也就没得来多少悲情给自己。
感觉也还不错。
而朱玟啓还是不够幸运,朱玟啓总还是不够幸运,所以他盼望的总不会如他所料想的模样如期而至。
朱玟啓的母亲是怎样的?问朱玟啓她带给他的印象是怎样的——或许是现实给予朱玟啓的总是过于惨痛了,所以他不得以在这个认知的缺口编谱一些自我安慰的童话,在这样五六七岁的年纪,总也不至于真的就一片漆黑看不到光吧,总不至于吧——朱玟啓猜想,或许是因为父亲和母亲过于相爱,所以在母亲死後,父亲才会日复一日以酒度日丶借酒消愁,才会这样忽视丶这样恨朱玟啓,才会如此。如果。朱玟啓想过,朱玟啓真的想过像这样的如果,他想如果他的父母真的爱得深沉的话,他也是可以不介意这一点点漠视的;要是因为是朱玟啓的出生而倒是他母亲的死亡,那或许他甚至能原谅他父亲的大部分行为。如果是为了爱,他能理解爱。
朱玟啓真的能理解爱吗?但无论如何,他会能理解爱的。更何况他其实根本想要的不是见证什麽伟大的爱情,他期盼一个道歉或者一个解释也可以,他想他是愿意等的,人总有一天能跨过坎的吧?大概。朱玟啓也不过五六七岁,总也不应该等不到那天。
可还是朱玟啓不够幸运,他的神总也过于残忍,甚至连这样的自我慰籍都狠狠打破;老天总不怜悯他,连这样的念想都多嘲讽。
其实朱玟啓的母亲没有死,他以为的“爱情”也不过笑话。这样的事实最终以朱玟啓能想到的最戏谑的方式给予给他了。
那天是什麽样的天气?是晴天,还是雨天?其实朱玟啓记不清了,他向来不记得。那天似乎没有什麽特别的,每天都没有什麽特别的,本来也应
该没有什麽特别的,可那天偏偏就让朱玟啓印象深刻了。那一句话。
酒,可只是酒而已吗?或许就是注定的,朱玟啓就不应该给自己留一份念想,哪怕老天抛给他他也不应该。幻想最後就会是用来打破的。
那天一如既往,朱玟啓打开门就是铺面的来的酒风,中间躺着一个喝醉了在胡说的父亲,这没什麽好奇怪,印象里就只有这样与酒为伴,或许咋朱玟啓看不到的时候他也会为了独一个人的生计而奔波,但现在又怎样?朱玟啓没有做什麽,也来不及做什麽,或许是他喝醉了一时昏糊,又在朱玟啓身上找到了他最厌恶的影子,还是说他终于绷受不住朱玟啓的存在,爆发出来了。他向朱玟啓破口大骂,不在乎朱玟啓有什麽感受,他就是往下骂着,要把这几年的怨恨在此时全都在朱玟啓身上发泄出来,骂的狠了,心里热切了,就随便抓起手边近的一个东西扔向朱玟啓,是软是硬也不管不在乎。朱玟啓死在他手上他就痛快了。
可是为什麽呢?实际上朱玟啓一直都无法利己为什麽自己要接受作为父亲的他的最大恶意。朱玟啓无论如何都不知道为什麽。
当他听到他的父亲辱骂他的话里也夹含着他母亲的时候,他所有的时间和思考都凝固了,即使是玻璃制的烟灰缸砸在他身上也像失去了了所有知觉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痛觉比所有知觉都慢一步,却来得最强烈。
朱玟啓的痛什麽都没听见,只有一句话,那句话的内容是模糊的,内容是恶心的,没有价值的话,只不过是一句轻松戳破朱玟啓所有期盼的话。无关紧要无关痛痒,朱玟啓只是没有人要的垃圾。所以朱玟啓被垃圾的拥有者扔出去了,也许是他无法再承受了。
朱玟啓尝试逃离,尝试离开,尝试不管不顾,他往外跑。用力地跑,跑到大脑缺氧都不敢停下,就好像——就好像如果他停下来後面就会有什麽残忍的怪物在瞬间把他撕碎吞吃,什麽生的机会都不不留给他一样。所以他哪怕两只脚像被灌了铅一样重也不敢停下。他跑,直到真的跑不动了。他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很明显,他还没有死,可他倒觉得自己死了。要是真的死了也挺好,那样也就不用再想什麽东西来,像现在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死亡。什麽是死亡?他想不通世上大部分人都在逃避死亡,死亡又多痛苦?也就是生命变得一片空白。挺好的嘛,好像是挺好的。如果死了之後就可以真的脱离这一切,那听起来真的挺好的,反正朱玟啓有没有人留念,反正他也不知道死会不会很痛,等到那时候再後悔反正也晚了。只不过他现在就已经够痛了。为什麽会这麽痛?真奇怪,明明有过被打得更严重的时候,但明明都已经习惯感觉不到痛了,但这一次这麽痛。他不知道该怎麽办,就像有次掉进水里扑棱快要窒息都不知道要怎麽救自己那时一样。他现在也感觉到窒息了,他现在还是一样不知道要怎麽救自己。
看起来朱玟啓要死了。
如果不死掉还能怎样?给自己一段抢救吗丶那怎麽抢救?
朱玟啓不知道,他现在真的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还太小了,那麽等他再长大一些就不会因为他们痛苦了?没有人给朱玟啓答案,于是朱玟啓只是痛。躺了好久,朱玟啓终于想起来一些事了。朱玟啓是没有人要的垃圾。他忍不住地哭起来。
到最後朱玟啓终究还是没有死。可能还没到他要死的时候吧,那麽多人苦着排队也轮不到他。
朱玟啓在外面走了一夜,既没找到哪里可去,也没找到哪里可死。
无处可去。他终究还是回去了。这个晚上长,足够长,长到朱玟啓一直一直都没等待天亮。很明显,在这一次,所有能够支撑朱玟啓愿望的事全都被现实证明为这是他一个人自以为是的妄想了。
可能朱玟啓的生命就是没有什麽意义的。可能这麽多苦就是为了等一个戏剧的完满的苦尽甘来,也可能根本没有什麽苦尽甘来。什麽都有可能,只不过现在朱玟啓真的太痛苦啦。
自从朱玟啓第一次知道可关于母亲的事後,她就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像一个飘渺虚无的影子在所有人嘴边心口消失了,可能因为更容易注意掉细枝末节蛛丝马迹,可能是这些街坊邻居这一次亲眼看见了朱玟啓的惨状和悲愤後就联想变得肆无忌惮了。不清楚,不明白,但无论是什麽原因,朱玟啓都确实靠这些杂言碎语了解到了关于“她”的碎片,他们之间的事,再凭着自己的想像又重新拼凑出了一个关于“母亲”的形像。虽然说到底这个存在他脑海的形象也依旧只不过是他自己的臆想罢了,但是不论怎麽说,也比之前更要贴近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