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篇·纸鸢
又一年春。
沈医的小木屋後面有两棵树,一棵是杏树,另一棵是李子树。
犹记得刚来这里之时,小木屋残破不堪,没有屋顶,亦无竈台,成片的蜘蛛网上沾满灰尘,毛茸茸的,像是盖满了一层昭和草的花序。
但沈医很喜欢这里,因为这个小木屋没有人要,所以是属于他的。
独属于他的。
他终于有了一个落脚地,和那两棵枯树一起,开啓新的一年。
沈医不会忘,他是如何在打扫屋子时呛了满嘴灰尘,打造家具时被木刺弄伤手指,第一次生火差点烧着头发,第一天下地就磨出满手水泡,还有那个蜷缩在搭了一半的屋顶下度过的漫长雨夜。
可事实上,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忘却了。
随行的医书蒙了尘,摞在墙角,和土砖无异。
他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少,手上的茧越结越厚,自幼苦习的医术仍在脑海中熠熠生辉,可他知道,有些光芒一旦失去,便注定不可企及。
他也是要活命的,他也要吃饭。
于是,小木屋有了竈台,有了屋顶,有了篱笆,有了花圃,有了羊圈,有了茅房,有了一片又一片的麦田。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太阳东升西落,雨雪换季而来,他大概习惯了此般生活,熟能生巧这个词,头一次变得苦涩起来。
可有一样却没什麽变化,那就是他的皮肤太白了,似乎怎麽都晒不黑,像是刻意在提醒沈医,他不是天生的庄稼人。
这两棵老树不知已经活了多久,可沈医从未见它们开过花,就算雨水再足,新抽的芽儿也少得可怜,难以成荫。
然而,今年却大不相同了。
沈医头一次见这麽多的花,让他眼花缭乱,甚至不敢去看。
“哥,这花闻着真香,前几天还都是花骨朵呢,今日就全开了。”六宝趴在沈医腿上,撑开鼻孔狠狠嗅了几下。
“这麽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两棵老树开花。”沈医温柔地笑了一下,“六宝,这都是因为你来了。”
六宝眨着眼睛,害羞地把脸转向沈医的胸口那侧。
“不能不能不能……怎麽能是因为我呢?肯定是哥照顾得好,我看哥天天都来给它们浇水呢。”
“……是吗?”
沈医擡头看去,李子花洁白胜雪,杏花粉红似云霞,叶子嫩绿,与繁花相映成趣,随风而动,点缀春光。
“肯定是啊!哥,你看开了这麽多的花,等到夏天,一定可以结好多好多李子和杏儿,我都摘了给哥吃!”六宝激动地扬起小脸,在他眼中,花瓣都变成了果实,就挂在上面等着他去摘呢。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摘,吃不完的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沈医想了想,又补充道,“把它们晒干了做果脯,多放些糖,你会爱吃的。”
“嘿嘿,哥,你说的我都要流口水了。”
“小馋猫。”沈医宠溺地笑了笑,伸手把旁边的药盒打开,“好了,六宝,你躺下,我给你上药。”
“好!”
沈医捡到六宝的时候,他浑身都是伤,尤其是左边的鹿角,被残忍地削去一半,由于这个位置太过敏感,所以即便是沈医用了最好的药也不能根治,每逢春季便会隐隐发痛,严重时还会出现溃烂之象。
这是沈医的一大心事,可却无能为力,不过好在只有春天会复发,不然真是要把沈医愁死了。
“额唔……”
药粉撒上瞬间,六宝的身子抖了个激灵。
沈医眉头一紧,心也跟着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