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烬暗藏
为沈太傅平反的诏书颁布那日,长安下了场小雨。江黎以站在吏部衙门前,看着沈太傅的孙子沈知言捧着祖父的牌位,在雨中长跪不起。少年不过弱冠年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极了当年弹劾瑞王时的沈太傅。
“沈公子,起来吧。”江黎以递过一把伞,雨水打湿了他的袍角,“沈太傅的冤屈已雪,该让他入忠烈祠了。”
沈知言擡起头,眼睛通红,却没掉泪:“多谢江相。祖父临终前说,‘我沈家人,可死不可辱’。如今能堂堂正正进忠烈祠,孙儿替祖父谢过您和陆将军。”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残破的书,“这是祖父的《罪己录》,说自己当年没能护住苏先生,是一生之憾。里面提到些……奇怪的事,或许对江相有用。”
江黎以接过《罪己录》,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沈太傅的字迹苍劲,记录着为苏氏辩白的经过,却在末尾突兀地写着:“南海有珠,能照魑魅,瑞王曾求之,未果。”字迹潦草,像是临终前仓促写下的。
“南海之珠?”江黎以皱眉,“沈太傅从未涉足过南海,怎会提及此事?”
沈知言摇头:“孙儿不知。只是祖父病重时,常对着这几个字发呆,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江黎以将《罪己录》收好,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瑞王的旧案已查得七七八八,从未涉及南海,沈太傅这没头没尾的话,像根刺,扎在心头。
陆清安在一旁看着,握住他的手:“先去忠烈祠,此事回头再查。”
忠烈祠的香火很旺,沈太傅和苏氏的牌位被请进来时,不少老臣都落了泪。他们曾是同朝为官的袍泽,看着彼此从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到含冤而终的暮年,如今终于能在祠堂里并肩,也算一种慰藉。
太子赵珩亲自为牌位上香,动作笨拙却虔诚。“苏先生,沈太傅,珩儿来看你们了。”他的声音很轻,“母妃说,你们是好人,该被记住。”
皇後沈玉薇站在一旁,看着牌位,眼圈微红。张嬷嬷扶着她,低声道:“娘娘,都过去了。”
江黎以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长安的雨,洗去的不仅是尘埃,还有那些被掩盖的真相。只是沈太傅笔下的“南海之珠”,像片阴影,笼罩在刚刚晴朗的天空上。
几日後,陆清安在京营查到新线索。沈砚在三皇子府中搜到的账本里,有几笔巨额支出,收款方是“南海商船”,时间恰好在瑞王倒台前夕。“这南海商船,登记在一个叫秦九的商人名下,可查遍户部的记录,都找不到此人的来历。”陆清安将账本递给江黎以,“更奇怪的是,秦九的商船,每年都会在长安停留半月,却从不做买卖,只在夜里卸货。”
江黎以的指尖在“秦九”二字上顿了顿:“瑞王当年私藏的银子,除了北疆的银库,或许还有一部分藏在南海。这秦九,怕是瑞王留在南海的棋子。”
“我让人去查秦九的底细。”陆清安握住他的手,“只是南海远离长安,怕是一时半会儿查不出结果。”
“不急。”江黎以摇头,“沈太傅的《罪己录》说‘南海之珠能照魑魅’,或许这珠子,才是关键。”他看向窗外,喻辞桉正陪着太子赵珩在吏部查看卷宗,少年太子看得专注,偶尔提问,条理清晰,已初具帝王风范。“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南海的事,从长计议。”
然而,南海的“魑魅”,却已悄然逼近。
这日,一个名叫秦九的商人突然出现在长安,在朱雀大街开了家珠宝行,名为“琳琅阁”。开业当天,他亲自送了一串南海珍珠给皇後沈玉薇,说是“听闻皇後娘娘为忠烈平反,特来献上薄礼”。
沈玉薇将珍珠交给江黎以,神色凝重:“这秦九看着温文尔雅,眼神却像淬了冰。他说‘南海的珍珠,最识忠奸’,我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
江黎以拿起珍珠,对着光看了看。珠体圆润,却在光下隐隐透出一丝灰影,不像天然珍珠,倒像……人造的。“这珍珠里,怕是藏了东西。”他让喻辞桉找来工匠,小心翼翼地剖开一颗,里面果然藏着一张极小的字条,上面写着:“瑞王未死,南海等你。”
字迹与瑞王的亲笔信如出一辙!
江黎以的心头猛地一沉。瑞王当年明明被赐死在狱中,验尸官是陆清安的亲卫,绝不可能有假。可这字条……难道当年死的是替身?
“查秦九的商船。”江黎以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有,让人盯着琳琅阁,一举一动都要汇报。”
陆清安得知消息时,正在校场操练新兵。他猛地将长枪插进地里,枪杆震颤:“瑞王若没死,这些年藏在南海,必是在积蓄力量。他送这珍珠,是在挑衅,也是在试探。”
“他想引我们去南海。”江黎以看着那张字条,“沈太傅的‘南海之珠能照魑魅’,怕是指瑞王的假死真相。”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凝重。瑞王若真的活着,那北疆的银库丶长安的党羽,都只是他布下的棋子。真正的阴谋,藏在遥远的南海,藏在那些看似无害的珍珠里。
入夜後,长安的雨又下了起来。江黎以和陆清安坐在相府的书房里,面前摊着南海的舆图。陆清安用红笔在一个无名小岛的位置画了个圈:“这里是当年押送瑞王‘遗体’的船失踪的地方,我曾派人查过,岛上只有废弃的营房,像是……有人长期驻守。”
江黎以的指尖落在那个圈上:“看来,我们迟早要去一趟南海。”他拿起沈太傅的《罪己录》,“只是这‘南海之珠’,到底是什麽?”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在诉说着南海的秘密。陆清安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安心:“不管是什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年我们能在北疆掀翻平北侯,如今也能在南海揪出瑞王。”
江黎以点头,目光望向忠烈祠的方向。沈太傅丶江文远丶陆战……那些长眠的忠魂,仿佛都在看着他们。这场始于瑞王的纷争,终究要在南海,画上真正的句号。
而此时的琳琅阁,秦九正站在窗前,看着相府的灯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狼牙,与陆清安送江黎以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牙尖刻着一个极小的“海”字。
“江相,陆将军,南海的浪,可比北疆的雪大多了。”他轻声自语,将狼牙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等着你们来。”
雨还在下,长安的夜,看似平静,却已暗流汹涌。南海的风,正裹挟着更大的阴谋,朝着这座刚刚安定的都城,缓缓吹来。江黎以和陆清安知道,他们的战场,即将从长安的朝堂,转向遥远的南海。而那枚藏着秘密的南海之珠,不过是这场大戏的又一个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