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落无声
秋雨连着下了三日,洗得长安城的青石板路发亮。
江黎以坐在相府的暖阁里,看着案上摊开的南疆舆图,指尖在“粮道”二字上轻轻点了点。陆清安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身水汽,见他对着舆图出神,便取了件披风,轻轻搭在他肩上。
“在看什麽?”陆清安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秋雨的静谧。
“南疆的军粮。”江黎以擡头,眼底漾着温和的笑意,“李贵妃的父亲刚递了奏报,说军粮短缺,请求朝廷拨款。”
陆清安的目光落在舆图上的粮道标记,那里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圈——是南疆副将的驻地。“他倒是敢开口。”
“怎麽不敢?”江黎以拿起朱笔,在圈旁添了个更小的点,“有李贵妃在宫里吹枕边风,又有副将在旁附和,他料定陛下不会深究。”
陆清安看着他笔尖的朱砂,忽然明白了什麽。“你想从粮道下手。”
“不是我想。”江黎以放下笔,指尖沾了点朱砂,像枚细小的胭脂,“是他们把破绽送到了眼前。”他将一份账册推过去,“这是喻辞桉查的,南疆军的粮草账目,每年都有三成不知所踪,去向直指那位副将的私库。”
陆清安翻看着账册,眼神渐沉。账目的僞造痕迹并不高明,显然是仗着山高皇帝远,有恃无恐。“需要我做什麽?”
“帮我送份奏报去宫里。”江黎以取过早已写好的折子,递给他,“就说……臣举荐陆将军前往南疆,督查军粮事宜。”
陆清安接过奏报,指尖触到纸张上温润的字迹,突然笑了。“你算准了陛下会同意。”
“陛下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南疆。”江黎以的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寻常事,“你去,最合适。”
最合适——既是能镇住南疆军的将军,又是陛下此刻既倚重又忌惮的人。派他去,既能查探虚实,又能将他暂时调离长安,一箭双雕。
陆清安将奏报折好,放进怀中,动作自然得像接过一块寻常的玉佩。“何时动身?”
“三日後。”江黎以起身,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领口,引来一阵细微的战栗,“路上小心。南疆的瘴气重,我让人备了药。”
“你也一样。”陆清安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传过来,“宫里的事……”
“我知道。”江黎以回握住他,笑意里带着笃定,“等你回来,或许就能看到结果了。”
陆清安没再问。他看懂了江黎以眼底的从容,那从容不是盲目,而是胸有成竹。就像少年时在马场,江黎以总能在看似无解的困局里,找到一条曲径通幽的路。他要做的,只是守住那路的尽头,等他落子。
三日後,陆清安啓程前往南疆。
江黎以没有去城门送行,只是站在相府的阁楼上,看着那支玄色的队伍消失在晨雾里。福伯递上一件暖炉:“相爷,天凉。”
“不冷。”江黎以望着南疆的方向,指尖摩挲着袖中的狼牙,“他会顺利的。”
陆清安走後,长安的气氛反而诡异起来。
李贵妃在宫里越发高调,时常以“安抚朝臣”为名,在府中设宴,往来的官员络绎不绝。瑞王则依旧深居简出,只偶尔在佛堂露面,敲着木鱼,仿佛世间纷扰都与他无关。
江黎以每日照旧上朝,处理政务,偶尔去户部核对账目,或是在御花园与李卿砚对弈。他的棋风温和,步步为营,从不疾攻,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将李卿砚的棋子逼入绝境。
“你的棋,越来越像你外祖父了。”李卿砚看着棋盘上的残局,眼底带着复杂的笑意,“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杀机。”
“陛下谬赞。”江黎以落下最後一子,棋局已定,“臣只是不想输。”
“不想输的人,往往最容易输。”李卿砚的指尖敲着棋盘,“尤其是在看不清对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