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末,是陆清安歪歪扭扭的字迹,比平时潦草了许多,却透着股执拗:“等我回来,给你带匈奴的狼牙。”
江黎以捏着信,指节泛白,指腹被粗糙的纸边磨得生疼。他知道陆清安是怕他出事,可峡谷里的滚石丶断绝的粮草丶还有那不知真假的密道……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得他心口发紧。
“喻辞桉,”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调五千禁军,备足粮草和伤药,由你亲自押送,沿密道送去峡谷。告诉陆清安,我在长安等他,等他回来一起看中秋的月亮。”
喻辞桉重重点头:“放心,我一定送到。”
禁军出发的那天,江黎以站在城楼上,看着队伍消失在暮色里。天边的晚霞红得像血,映着他的紫袍,像朵在风中颤抖的花。
他从袖中取出那枚狼牙,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指腹摩挲着上面的星纹,突然想起陆清安说过,北斗七星的勺柄,永远指向北方,就像他的目光,永远朝着长安的方向。
八月十五的中秋,长安的月亮格外圆。
江黎以坐在相府的庭院里,摆了两副碗筷,一壶酒。老梅树的枝桠在月光下伸展,像双想拥抱的手。
“陆清安,”他对着空荡的座位举杯,“这杯我替你喝了。”
酒液入喉,带着辛辣的暖意,却压不住眼底的涩。他想起去年中秋,两人还在马场的断碑前,分食一块月饼,碎屑掉在衣襟上,被对方笑着拍掉。
那时的月亮,也像今晚这样圆。
深夜,福伯匆匆跑来,手里举着盏灯笼,声音里带着哭腔:“相爷!陆帅……陆帅回来了!”
江黎以猛地站起来,酒壶摔在地上,碎成一片。他踉跄着跑出庭院,就见月光下,陆清安被亲兵搀扶着走来。玄色劲装染满了尘土和血迹,左腿不自然地弯曲着,脸色苍白如纸,却在看到他时,眼里瞬间亮起了光。
“黎以。”他笑了笑,声音沙哑,“我回来了。”
江黎以冲过去,却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不敢碰他,怕碰碎了这月光下的幻觉。
陆清安的亲卫在一旁哽咽道:“相爷,将军的腿伤得重,郎中说……说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江黎以的瞳孔骤然收缩,看着陆清安那条不自然的腿,突然想起少年时,他爬树摔断腿,也是这样被人搀扶着,却还笑着说“没事,过几天就能带你掏鸟窝”。
“胡说。”江黎以的声音发颤,却伸手扶住他,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我请最好的郎中给你治,一定能治好。”
陆清安低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擡手,将一枚东西塞进他手里。是枚新的狼牙,比之前那枚更大,上面刻着两个极小的字——“等你”。
“我在峡谷里,就想着这枚狼牙。”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虚弱的温柔,“想着要快点回来,不然中秋的月亮,就只剩你一个人看了。”
江黎以握紧狼牙,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来,砸在陆清安的手背上,滚烫的。
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缠绕在一起的线。
远处的宫城,灯火通明。李卿砚站在太极殿的丹陛上,望着相府的方向,手里捏着封从边关截获的密信——是匈奴王写给陆清安的,许以高官厚禄,劝他叛周自立。
“陛下,”身边的内侍低声问,“要不要……”
李卿砚摇摇头,将密信扔进炭盆:“再等等。”
他看着密信在火中蜷曲丶燃烧,直到化为灰烬。他想看看,那个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丞相,和那个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军,究竟能把这场戏,唱到哪一步。
而相府的庭院里,江黎以正小心翼翼地扶着陆清安坐下,亲自给他上药。药膏的清凉混着月光的温柔,漫过伤口的疼痛,也漫过了那些藏在烽火背後的猜忌与试探。
“清安,”江黎以的声音很轻,“不管你的腿能不能好,我都等你。”
陆清安擡头,望着他眼底的月光,突然笑了,像个得到糖的孩子:“好。”
这个中秋,长安的月亮很圆。
圆得像个承诺,悬在天空,映着两个互相搀扶的身影,也映着那些藏在烽火与月光背後,注定要纠缠一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