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米明澈
昨日因结今日果,今日籽种明日花
缠绵病榻的时光总是缓慢而冗长。
米久的辐射症,目前最佳的治疗方案是用义体替换被辐射损毁的脏器——可惜他不能用。于是退而求其次,依靠纳米机器人深入肌理,缓慢修复受损的组织。
修复过程会疼,好像全身爬满蚂蚁。为了屏蔽痛苦,他会短暂陷入昏迷。等他醒过来,那些捉住了辐射尘的纳米机器人,会遵循血管通路排出体外。辐射尘聚集到肉眼可见时,亮晶晶的,和钻石尘屑一样漂亮。谁能想到它们如此致命。
米久身体修复得很快,远超寻常的辐射病患者。常人最少一个月才能勉强坐起来,他只用了一周。
他倚在床头,後腰垫了一块硬质腰靠,柔软的羽绒被拉到胸口盖住身体。两条胳膊随意搭在覆盖着薄被的腹部。
病房里没有镜子,米久看不见自己现在什麽样,那些丑陋的犹如蚯蚓的辐射痕是否还在脸上。目光望向铁蓝的全息投影,他轻轻笑了一下,心说问也是白问,铁蓝的话,一定会说“没有,很帅”。
铁蓝飞到了米久身边,“怎麽了?需要我或者AI管家?”
“不用。”米久低声说,“我恢复得不错,是吗?”他投降似的慢慢举起两只手,翻转手掌前後看过。皮肤还是泛着不自然的红,有几道暗纹,但整体还不错,之前的溃烂之处都愈合了,“还以为会很久。”
“生物电斥效应。”铁蓝点头,推心置腹地坐在床边,“你的线粒体会异常放电,频率却恰好能为纳米机器人充能。在你体内,它们的运行效率超出一般预计。一个意料之外的功能,你觉得怎麽样?”
“我觉得……”米久玩笑地轻哼,“我像一块人形电池。”
“不能这麽说,这是你的独特能力,与生俱来。其实……”铁蓝话语停顿,光影也随之停顿,倒很诚实。
见状,米久放下手,看着身边的全息影像,不耐烦道:“没人教过你吗?不知道当不当讲的意思就是——我就打算这样讲。说吧,後面的话。”
“你的话,用不上103年。以你超乎寻常的对纳米机器人的适应性来说,十来年就能换完全身细胞。你要不要考虑治疗?你的这个独特天分。”
米久纳闷起来,“为什麽从前没人告诉我?”
“楚枢怎麽会告诉你这种事,他宁可你治不好。别的医生也一样,这种没经过大规模临床验证的医疗方案,没人会对你父母说的。你父母一定会问:实验数据呢?有多少把握?有没有後遗症?是不是想拿我儿子当小白鼠?——医生要怎麽回答?”
“这麽说,家世误我啰?”
“不。你要没这个家世,你真的会变成实验体。人为了欲望能做出来的事,超乎想象。”
米久定定看着铁蓝,目光锐利,刀一样刺破,“你从前不会这样和我说话。铁蓝你变了。你的话,应该更委婉丶更怕伤害到我——保护好你认为的,我那脆弱的接受能力。”
铁蓝几乎被逼退,光影抖了一抖。幸好他的探头在另一侧,并未直接对上米久的眼睛,给了他坐稳的勇气,“吸收了阿凉的数据之後,我对你的情况有了新判断。我以前不懂直言相告的力量,现在才明白。你的人生,该由你自己来抉择。我必须摒弃掉过度保护,才能与你平视——这叫并肩。”
米久了然地点点头,“这样啊。那我脸上还有辐射痕吗?”
门口传来响动,米久和铁蓝望过去,是陈昭昭。她端着两杯热饮走进来。
铁蓝见状起身微躬,“伯母,上午好。我先回去了。”他飘到床尾,消失在空中。
昭昭来到米久身边,将水杯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伸手轻轻抚了抚米久的额角,“感觉好些吗?气色不错。”
“我挺好的。爸爸呢?”
“他今天,开庭。”昭昭坐下来,吩咐AI管家播放今日的庭审直播,“明澈让我留在家里陪你。我们一起看吧。”
“好。”米久心头一暖。爸爸一定是不想自己或者妈妈单独直面压力,无论在家里只能卧床的自己,还是亲临现场必然遭受审视乃至骚扰的妈妈。
床对面的墙上亮起巨大投影,将审判庭搬进病房。
委员会审判庭灯火通明,花岗岩墙壁和深色的木质审判席丶被告席围栏以及分隔旁听席挡板,组合出庄严肃穆。法官席身後的墙壁上浮雕着象征公平的天平图案。
米明澈已经端坐在被告席上,穿着剪裁合身的灰西装——颜色偏浅,律师团的策略,说看起来既庄重又不缺亲和力,适合上庭。他面容异常平静,像实验室里的纯净水。这份沉着冷静让他看起来不像正被审判,更像他本就是这法庭的一部分。
旁听席坐着神色各异的各界人士,政商要员丶社会名流丶普通公民代表。後三排则被媒体占据,无数闪着红点的录影设备长枪短炮地架设着,镜头全都聚焦在米明澈身上。审判现役议员堪称新闻界里的惊雷,近十年没有先例了。
法官裹着银色长袍缓步到审判席正中央。法槌落下,咚地一声,响遍大厅。法官威严地说:“现在开庭。审理城邦诉米明澈涉嫌滥用职权丶非法调动军事及治安力量一案。请控辩双方就位。”
伴随着法槌的落下,米久的手揪紧了被子。
陈昭昭两手捧着热饮杯,目光紧锁在明澈的影像上。明澈那张过分平静的脸,却掀起了昭昭心头的撕扯。她担心着他的安危,又心生疑虑:他只是性情沉稳吗?或者他早就算计好了这场风暴的烈度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