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湛程心想,像戚时这麽敏感又执拗的幼稚鬼,恐怕也会在不堪负重时感到压抑与痛苦。
不禁担忧,十七岁的戚时是经历过多少次这样反复的极端情绪,才终于踏入了燕京体育大学的大门?一个提起念书就眉头紧锁的差生,那几年又是怎样压抑着狂放性子,老实本分地在大学里追名逐利,最终成为优秀硕士毕业生的?
用完早餐,二人上楼换衣服准备出门,何湛程蓦地想到这一层,踏在楼阶上的脚步一顿,忽地回头问:“你做娱媒行业是半路出家吧?这是你喜欢做的事麽?”
戚时一愣,仰脸望着楼阶上的人,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完全没想到何湛程会突然问他这种问题。
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的露水情缘们不会关心,他整日为前途奔波的下属们不会在意,他的故旧同学丶那些跟他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的哥们儿,也因为与他身份有别,毕业後纷纷主动与他保持距离,和他渐行渐远。
这个位置是他哥想发设法给他留出来的,位高权重,可以说是现成的印钞机,他哥也不认为他有拒绝的理由。
他从小就没什麽大志向,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摆烂睡觉晒太阳,而他哥是一个完全的事业狂魔,人近中年,急需一个心腹之人充当左膀右臂,所以,尽管这个圈子里纷纷扰扰,他出于对他哥的义务与责任,想也不想就一头扎进来了。
幸而只要他愿意,大部分事他都能做好。接手擎荣集团後,他事业上还算顺风顺水,即便经常在夜里烦躁到失眠,每每在外应酬,习惯性装出一副老行家的样子,这令他感到自己一颗年轻蓬勃的心渐趋衰败腐烂。
少年时代喜欢听的音乐不知何时变得寡淡乏味,过去那些令他激动昂扬的摇滚曲调,如今面无表情着听完也不会有所触动;和相中的女人们去高档餐厅吃饭也不再热衷于认真打扮,秘书给他什麽,他就穿什麽;出门旅行永远是万年不变的冲锋衣配运动裤,早上起床胡子都懒得刮,他喜欢去海边,他的心情和苍茫海水一样沉沉浮浮。
无数次想要逃离,可世界之大,他不知自己该逃往哪里。
他的确没有其他人生目标可以奋进,他便也认为自己理所应当待在这个位置上。
可何湛程却问他喜不喜欢。
他喜欢麽?
当然不。
“这世上大部分人不是仅凭一句‘我喜欢或者不喜欢’活着的,我也不例外。”戚时回答。
这大概是目前为止,何湛程听到过戚时说过的最有哲学意味的话。
他了然,明白戚时这种容易被亲情羁绊住的人,委曲求全都是为了报答他哥。
可,之前又是谁在饭桌上大声赞扬亲情是高尚的丶伟大的丶无私奉献的来着?
“行,我知道了。”
何湛程返回去,低头牵过戚时的手,说:“不过在我这里,你可以成为少部分的例外。”
“什麽意思?”
“嗯……”何湛程也有点烦躁起来,抓着头发思量着,说:“我也得再想想呢,所以明天再告诉你。”
“好。”戚时笑起来,揽臂搂住他的腰,在何湛程额头落下一吻。
不管这位没谱的小少爷想什麽办法,起码他在此刻感到非常的幸福。
戚时觉得他就像一只陷入泥沼多年的大象,何湛程则是一只不经意间路过他的兔崽子,他们只是短暂的相处数月,兔崽子看上了他,就要试图将他从泥沼中救出来,可他明知兔崽子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早晚有一天会对他心生厌弃,并再次将他推入泥沼之中,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对这个兔崽子动心。
一而再,再而三,明知是梦,不愿醒来。
大概当下这一切就是梦,何湛程才会想要带他去一个充满糖果色的丶五彩斑斓的梦幻童话小镇去旅行。
瓜纳华托州位于墨西哥高原的南部,从坎昆转机到莱昂机场,再坐车进入市区,预计费时五个小时。
何湛程从何棣坤车库开了辆改装过引擎和大涡轮的超跑,载着戚时一路高速狂飙去机场,同时让安德森安排在瓜纳华托的接待人提前去目的地等待接机。
高效率无缝衔接的旅途,仅耗费三个半小时,戚时在呼啸的疾风中只顾得上紧紧捂他用来遮寸头的棒球帽,都没怎麽和何湛程聊天,更无暇欣赏沿途风景。
接待人是来自中国某个旅行社驻墨西哥分部的华人,开着低调奢华的奔驰商务车,将他们送到市区後就离开了,半句多馀闲话都没有,一点都不像是做旅行社的人。
戚时知道肯定是安德森提前吩咐过了,就跟何湛程说,今天这行程紧得跟出差似的,知道的是来旅游逛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完成任务呢。
而且,他在尤卡坦半岛的奇琴伊察金字塔都没看,大老远跑来看亮瞎人眼的彩色屋子,听起来有点舍近求远了。
何湛程斜他一眼:“你喜欢看我,还是喜欢看金字塔?”
戚时牵住他手,笑:“当然是你。”
何湛程得意地擡起下巴。
戚时低笑着,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苦的。”戚时低下头来,将鼻尖与他相抵。
“早上喝咖啡了,”何湛程摸摸嘴边,说,“很苦麽?那我以後不喝了。”
“咖啡是苦的,”戚时笑望着他,“但我记得喝咖啡的舌头好像是甜的。”
何湛程眼尾折出笑弧,对着戚时吐了下舌头,大胆勾引:“是这个麽?”
戚时嗓音喑哑,低低应了声“是”,凑近想和他接吻,何湛程使坏又把舌头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