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红木墙壁高悬数盏黄铜琉璃壁灯,将拼花地板照得油亮,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专接待贵宾的会客厅,一张紫檀木桌,主客相对而座。
女佣陆续过来上点心,温言细语说句“先生,请慢用”,不及客人应,又款款退下。
玉骨茶碗飘出袅袅茶香,客人识货,浮盖轻轻一嗅,就知道是凤凰单丛宋种的珍稀品。
对面,主人一脸温润平静,向他摆了个请的手势。
主人说他远道而来,请他先解渴。
客人只好按捺住性子,低头喝茶。
他是渴,连夜开的车,狂飙三千多里地,早晨硬闯人私宅,遭仆佣重重围阻,他单枪匹马来,跟一群底下人费尽口舌,好容易见到了主人,对方一派和气,举手擡足,斯文磊落,他气焰登时就被灭掉了一半。
客人心不在焉地喝着茶,不时瞥几眼墙上挂满了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老藤遮掩半扇窗的庭院外,不知何处传来悠扬小提琴声,手法稚嫩,又不失儒雅之气,想必是谁家的小孩儿在拉琴。
不管是谁家的,客人想,这小孩都一定姓“何”。
这是一座中西合璧式的私宅庄园,颇有些老上海的味道,主建筑恢弘壮阔,宛若一座沉淀着峥嵘岁月的古堡,边角有些许残破,主人不曾修葺,想来是为彰显几分古情韵味。
古堡两侧延展出数座老派洋楼,庭院前是锦绣花园丶清冽喷泉丶四五十来辆豪车整齐排列着的丶绵延数千米的停车棚,院子後则是一望无际的涛涛松林丶永不见尽头的绿色草坪,和优哉游哉开着割草机到处转悠的园丁。
蓝天白云之下,七八个漂亮的少年在绿坪里放肆地踢球嬉戏,脆铃般的笑声随风飘荡,传向远方;休息处,陪着自家少爷来玩儿保姆佣人们聚在一起谈笑说话,聊得不亦乐乎;亦有白发苍苍的年长者或正支着画家写生的女孩,东边老者在树荫下看书,西边女孩儿衣裙飘飘,全神贯注地写生……
这座庄园总占地三百八十六亩,住着整个何家嫡系及部分旁支亲属,客人早上硬闯进来时,第一声叫嚷着:“何老三还不快滚出来给老子受死!”第二声就不自禁换成:“把你们家三少爷给我喊出来,我有事找他。”
客人第一次上门追凶,没经验,底下人们可清楚的很——
但凡站在他们家门口找三少的,甭管他来者何人,反正一律没好事儿,因此各种推诿阻拦,把客人气得半死,直言何家人都是蛇鼠一窝,是一群毫无道德之心的社会败类!
现在,从一窝蛇鼠里终于走出来个能扛事儿的正派人物,客人一碗清茶喝到见底,却越待越拘谨。
何老大分明跟他是同龄人,怎麽浑身散发出一股子老谋深算的狐狸味儿?
哼,他不禁心下腹诽,何家人说不准都是狐狸变的,比如某老三,长得就跟个狐狸精似的。
何闽轩也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
戚老二比他想象中要显年轻,也更有冲劲儿,长相很正,英气逼人,是传统中式的浓颜俊男,立体的五官犹如鬼斧刀凿,一双浓黑飞斜的野生眉,深邃的眼窝,饱满的卧蚕,周遭气场散发出一种宁折不弯的阳刚之气,既老练稳重,亦有尚未泯灭的丶火辣辣的少年性情。
戚时穿休闲装,款式简单的白衬衫丶松松垮垮地打着条细长领带,牛仔紧身裤,一双锃亮的牛皮短靴踩得地板啪啪响,外套是过膝的黑色风衣。
他一米九的个头,袍子一撩,屁股往那儿一坐,斜着身子往後一倚,一句不容置喙的话,“把何老三交出来我立马走人,别的没商量”,无赖得理所应当,很有一个入室抢劫犯的气势。
尤其是发型——
一个集团老总,发型居然是寸头。
青皮短寸,左耳後似乎新剃了道“Z”字型闪电,仗着一副攻击性极强的五官,随便做什麽表情都显得狂妄至极,若非有一张正得发邪的浓颜俊脸撑着,此人真的很像个混在社会边缘地带的流氓。
不过看一眼对方的脸——
白到发亮的皮肤,无数血痕切口,太阳xue丶右额角和下巴三处,大概伤口太深,贴着创可贴,何闽轩就明白戚老二为什麽剃头了。
他们家那只小畜生对人不至于用刀片,所以,这大概是玻璃渣。
玻璃渣掉进头发里不好清理,随便一抓还容易割伤头皮,于是戚老二干脆全剃光了。
何闽轩无奈,对人满含歉意地开口:“时兄,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弟弟不懂——”
戚时连忙擡手打住:“别介,我就比你大几个月,你叫我名字就成。”
心想,难怪何老三跟人写东西也搞什麽“林弟”,合着这一家子都喜欢称呼兄啊弟啊的,真是大户人家做派,就爱搞这种文绉绉的东西,真别扭!
何闽轩一笑,说:“行,但是不巧,我们家老三目前没在国内,你要找他的话,可能得等几个月了。”
戚时才不吃他这一套,反扣着指弯,重重地敲两下桌子,语气不善:“何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当初是你把何老三赶我那儿来,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乐意带他,现在我拜你所赐,被你们家那只野猫挠成这样,你倒好,一声不吭又把人给我藏起来了,不管从哪方面看,你这都不太能说得过去吧?”
何闽轩笑着安抚:“我没那意思,作为大哥,将弟弟放纵成这样是我的失责,我本就该让他亲自给你道歉,老三他也非常愿意承认错误,只是你现在正在气头上,出手难免会重些,把老三打坏了还好说,万一伤了我们两家人的和气,咱们好容易建起来的友谊的桥梁就塌了,你不觉得可惜吗?”
戚时冷笑:“塌了就塌了,何董青年才俊名采风流,哪里用得着我戚时替你打下手?我区区无名之辈,当然就更不敢麻烦你了,但是何老三,我今天必须带走!”
这一番话说得天衣无缝,何闽轩不禁诧异,人都称戚时“莽夫”,连与戚时常来往的陈北劲都数次抱怨过戚老二的俗不可耐,可此人能够稳坐集团二把手,本身还是有些斤两的,只是不轻易对外显露罢了。
能赢得这样一个莽夫的尊重,何闽轩心想,不知道对方是敬他何氏集团副董事长的身份多一些,还顾忌是他是何湛程大哥这个身份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