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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2页)

戚时两手插兜,沉默地立在墙前,一向平展的眉心折成“川”字褶皱。

他哥扔掉了他唯一放在架子上的东西……

他哥在向他暗示,就算他哥退到幕後了,擎荣影视集团——这个由他哥白手起家打下来的江山,现在还是由他哥做主。

他知道,他都知道。

他哥已经在发脾气了。

记忆太久远了,这好像……才是他哥第三次跟他发脾气。

第一次,爸妈出车祸那年。

他哥十七岁,他七岁。

老实说,他对爸妈的面容丶声音,还有他们尚在世时,他们一家人生活过的场景都毫无印象。

他只记得,爸妈的葬礼是在一个浓云的阴天,傍晚时候,天空飘起了毛毛雨,他和他哥抱着两面灰白遗像跟在送殡队伍里。雨水打湿睫毛,震天响的唢呐声将他茫然无措的情绪淹没,他突然很想哭,就扭头跟他哥说害怕,想走。

他哥仿佛一夜之间蜕变了,本来有些婴儿肥的侧脸轮廓在短短几天就变得锋利起来,眼神也沧桑不少。他哥跟他说,再忍一会儿,晚上回家给他买烤红薯吃。

他跟他哥说骗人,他们家这麽穷,他哥根本没钱给他买烤红薯。

他哥说很快就有了,因为法院判肇事者给他们20万的赔偿金。

他立刻就哭了,跟他哥说他不吃烤红薯了,他什麽都不想吃,他只想回家。

他哥的眼睛似乎也有些模糊了,他不记得他哥当时什麽表情,只记得他哥说,以後咱俩人就是一个家了,相依为命的家。

他当时不懂“相依为命”是什麽意思,只觉得是个特高级的词儿。

和“长兄如父”这个词儿一样高级。

他爸妈没几个近亲来参加葬礼。

听说他爸当时在做生意,又是贷款又是借钱的,负债累累,很多亲戚都不和他们家来往了,就连葬礼都是乡镇上的居委会帮忙操办的。

葬礼是白色的。

不是白色棉花糖的那种白,而是弥漫着苦味的丶像白色药片的那种白。他置身其中,意识却从大脑中完全抽离。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只看见墙边堆满的白色和黄色的花圈,周围走动着穿白色孝服的陌生人,整个世界充斥着令人惶恐不安的哭声,空气中漂浮着劣质纸钱燃成灰烬的呛味。

某一刻,那种天旋地转的丶令人窒息的白色将他压得眩晕,他趁着所有人没注意,一溜烟跑走了。

那时候,他们镇上的治安并不好,人贩子偷小孩这种事并不稀奇,他哥以为他失踪了,疯了似的到处找他,嗓子都喊哑了。

等他在长街尽头的两元店里玩玩具,听见外面好像是他哥在喊他,慢吞吞地推门出去回应时,他哥就像头浑身着火的野兽,迈着那两条长得跟杀人凶器一样的大长腿,沉着脸朝他走来。

然後二话不说,擡腿冲他肩上给了一脚,直接给他踹飞。

“待在我身边,哪里也别去。”他哥的喉咙像吞了什麽铅状物,连声音都发着喑哑的肿。

他摔在雨水淋漓的路面上,哇地一声哭出来,然後气愤不过,倔强地从泥水里爬起来,扭头又要跑。

他哥干脆一把揪住他衣领,拎小鸡似的给他拎在半空,另一手沾着雨水的冰冷手指死死地掐着他的脸,一双猩红的眼睛恨不得瞪穿了他。

“我在跟你说话!我他妈让你待在我身边!哪里也别去!哪里别去!!听见了吗!”

“呜呜呜呜听见了……”

他当时就决定一辈子都不原谅他哥。

去街上捡瓶子卖破烂睡桥洞底下都不和他哥住。

他一回家就摔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绝交信,虽然那封信大部分字都用的拼音,但纸面整洁,语气严肃,也算是份正式文件。

但等他义愤填膺地拿着绝交信推门出来,发现他哥正站在客厅门口背对着他脱雨衣,脚边淌了一地的水。

雨衣是半截式的。

夜晚小雨转暴风雨,他哥应该是怕风大把雨伞吹坏,穿着那件小雨衣跑去外面,下面的牛仔裤和板鞋都湿透了。

他有点儿心疼,就冲白天踹他一脚的那狗畜生喊了声“哥”,问他干嘛去了。

他哥抹了把湿淋淋的脸,低头咳嗽几声,然後从怀里掏出两个超大个儿丶超级香甜的烤蜜薯递给他。

“掰开,吃中间的,中间的甜,剩下的我吃。”

完犊子。

绝交信从他指缝里滑落到地上。

他又觉得他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第二次,他高中叛逆期。

他十七岁,他哥二十七岁。

他哥在上大学的时候转行做演员了,他为此没少跟他哥吵架。

他哥从小到大学习都贼好,学神级别的那种,随便考考就能甩第二名八十条街的那种,可他哥最後考了本地的大学。

本地的,学费便宜,一所连博士点都没有的破二本师范大学。

他哥的大学,离他的小学只有步行五分钟的距离。

但当时他还小,没意识到他哥为了照顾他放弃多麽重要的前途,所以等十年後他上了高中才终于明白过来,他哥是个混得彻头彻尾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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