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何湛程才刚穿戴好,大堂经理催命似的,领着一帮清洁团队和快递员,再次敲响他的房门。
何湛程整个早上满脑子都是“他跟我夸你懂事”丶“夸你可爱”这些话,一边回忆着戚时和他在一起时的音容笑貌,趁机又给人拨通了电话。
电话自然是拉黑的丶打不通的,他不着急,也不生气,对付戚时这种口是心非的帅男人,他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心情仍愉悦得不行。
别说酒店撵他走了,现在,就是谁突然来泼他一盆冷水,他都能就着凉气儿笑出声来。
大堂经理找他确认收件人是不是戚时,何湛程应了声是,环顾四周,忍不住擡手挠两下後脑勺,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儿什麽东西,但又死活想不起来。
他在这套房子里没什麽贵重物品,何老大给他打包的行李,他大部分没来得及拆,随时能送走,衣服鞋手表项链饰品这些也都是身外之物,他不是很放在心上,但鉴于他暂时没钱,临下楼时就顺手拎了个行李箱,自己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和笔记本,又挑了条沉香手串戴腕上。
这手串不是他所有物中最贵的,却是他佩戴最久的。
一条沉香手串,108颗野生奇楠深色珠子,南红与镶金和田玉作配珠,是他出生时查出来有先天性心脏病,哭都没哭两声,就浑身被插满输液管送进了NICU,他妈急得要发疯,天天守在走廊骂庸医居然没在她産检的时候查出来,他老爸头发白了一堆,哐哐往医院砸钱,又怕他气虚命短运气不好,亲自跑去西藏找到一位早相熟识的得道高僧求来这个护身符。
这是高僧祖师传下来的佛门宝物,既护身又护心,他老爸认识的这个高僧当年正好108岁,所以坚信只要拿到这串沉香给他戴,他也能活到108岁。
高僧超凡脱俗,境界已达忘我,说他老爸既然不远千里来求,那就说明他与这个三儿子有缘,表示愿意舍掉身外之物,只求为新生儿增添几分福气。
但不知是机关玄妙,还是那老头儿真的到日子了,赠出这串沉香後第二个月,高僧就圆寂了。他老爸封建迷信,对这件事始终心怀愧疚,专门为这佛门老友修了座寺庙,年年夏天带着他去雪山脚下上香还愿。
後来,大概是他爸的钞能力发挥作用了,他的先天性心脏病居然自愈了,他老爸一意孤行,非说是高僧灵验,直接把人的牌位给请进了家里来了,一连数年,香火供奉不绝。
何湛程七岁那年,懵懵懂懂,有天路过那牌位,问了句家里为什麽要摆这麽晦气的东西,他爸直接冲过来,扬手就给了他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让他赶紧冲着那牌位磕三个头求师父原谅,把他吓得连续做了半个月噩梦,甚至还梦到了那个未曾谋面的高僧。
高僧长得跟如来佛似的,巍峨的金身盘踞在那座雪山脚下的寺庙高堂上,笑得一脸慈祥和蔼。
他嗓音洪亮如钟,似天外来音:
“你——就是我拿命换来的那个臭小子?”
他两手叉腰,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对方:“你就是我老爸每年捐五百万供香火的那个臭老头儿?”
高僧呵斥:“逆徒!”
他挑眉,哼一声:“不要脸!谁是你徒弟?!”
高僧冷哼:“当初你爸提重金礼聘,又许下好些造福社会的诺言,求我收你作徒弟,你年年去寺里磕头都叫我师父,怎麽这会儿又不叫了?”
他不屑地嗤一声:“那是我爸在旁边逼着我叫,现在是在我的梦里,我的梦里我做主!我干嘛还要听他的?!”
高僧:“哦,看来你不仅是我的逆徒,你还是你爸的逆子啊!”
他趾高气扬:“逆子咋啦,我又不是给你当儿子,你管得着麽?”
高僧笑了:“你啊你,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些孩子连父母都没有,你不懂珍惜就罢了,还长成这麽一副讨人嫌的性子,唉,这让为师突然很想带你一起走啊……”
他:“……”
高僧:“要一起走吗?”
他:“……”
梦魇到深处,整个身体都在下坠,脑袋也沉沉的,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窒息到说不出话,一个月内数次惊醒,又数次面临这个问题,後来实在怕得要死,就把这事儿跟他爸妈说了。
他妈本来想找个和他年岁相当的小孩当他的替身去寺庙修行,他爸不允许,说那都是假的,派人请了高僧指点迷津,按照专业人士的指点,给他剃了头,送他去庙里吃斋念经了小半年,这才化解了噩梦。
毕竟是做过小和尚的人,他後来就不得不对着那个牌位心存敬畏了。
但心里仍是半信半疑,他问他爸:“为什麽得道高僧说话也像个地痞流氓?”
他爸解释道:“人家高僧那是成佛了,能化相,说白了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然你八九岁的小孩儿能听得懂?”
他好奇:“那他为什麽见了我说疯话呀?”
他爸戴上老花镜,“扑”地一声,双手撑开报纸,一边读报一边敷衍道:“那说明你是个小疯子呗。”
八岁的何湛程咯咯笑起来,从此也觉得自己是个小疯子。
总之,这串珠子是无价之宝。
身为当事人,受他爸影响,何湛程多少也有点迷信,所以他在外面鬼混玩乐的时候绝不会戴,怕给珠子染了脏气,只有偶尔运气不好的时候——
比如前阵子他和他二哥都惹了祸,闹得整个何家都鸡犬不宁,他也郁闷,出门溜达前觉得心里不舒服,顺手就拿上了这珠子,那天老大要开车当街给他撞死,然後简直就像演电视一样,许若林及时出现,他幸运地免于一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