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里,二爷时不时找贺云西唠嗑,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聊。
主要是过去几年贺云西的经历,在庆成市的生活。
以及陈则。
二爷口中,陈则能耐,这辈子能有这个徒弟就很值当了,没白活。
“他就是有时候心急,其他的都不错。”
贺云西点头:“也不算很急,还行,其实没什麽。”
二爷笑笑,许是想到和陈则讲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又下意识瞧了眼贺云西。
陈则晚上失眠的频率越来越高,可能是开年後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拼死拼活地忙碌了,一旦相对清闲下来,久而久之,反倒不适应得很。
贺云西不让抽烟,陈则不抽了,夜里有时进房间看看二爷,看人是不是还好好的,有时到院里站会儿,吹风透口气。
等回去,缩进被子里,贺云西醒了,一句话不啰嗦,只是将两床叠合的被子拉开,往他那边多送些。
陈则直挺挺平躺,翻来覆去,很久了,低声开口:“我该怎麽办……”
贺云西挨着他,给不了回答。
隔日。
二爷突然宣布,今年他过生要办一场,准备包馆子请客,热闹热闹。
二爷生日农历四月十七,当天小满,距离现在还有两个多月,现在就开始操办打算,为时尚早了。
毕竟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未知,两个多月,于正常人飞逝而过,熬一熬就到了,但对重症患者就难了,别说这麽久,哪怕就是二十多天,运气差都不一定能活到那一天。
二爷乐观,丝毫不考虑活不长这件事,正常该咋整就咋来,全凭顺心而为,只要他乐意,就算是明年四月十七大操大办他也要干一场。
要干就干大的,请朋友熟人,还有四野山上的同门们,以及街坊邻居,能来的都请上。
“当是来给我送行了,见最後一面。”二爷挺有想法,办寿宴不办葬礼,提前知会陈则,就办这一回,等他死了,去世後直接烧成灰了事,届时不发丧不送葬,排场一律不搞,至于骨灰,送四野山上随风扬了,连墓地都省了。
二爷计划得明明白白,所有流程都提早预设妥了,怕有遗漏,他还专门交代陈则:切记,一定要把他送回四野山,如果道观不收或是不允许他上去,那就偷偷把他撒山脚下随便哪个地儿。
实在不成,撒河里随波逐流也可以。
在城里住了那麽多年,二爷不喜欢人多的喧嚣,他打小就被送上山了,在道观长大,後来出于诸多缘由不得不下山,年轻时走南闯北,大城小村都去过,为了生计到处奔波挣钱,大抵命里带财後来又比较走运,做生意挣了一大笔,靠吃老本这辈子竟安稳活到现在——可世俗的生活从来都不是老头儿想要的,他漂泊惯了,没有能落脚的根,他的房子在这里,可心不在,哪天若是走了,也就随心去了。
陈则听得脸都黑了,不想听这些,老东西病糊涂了,不清醒。
二爷看不懂脸色一样,不住叨叨,敲定细节。
陈则没忍住,发了火,与之吵了一架。
恰巧贺云西外出进门,赶上师徒俩吵架的尾巴,陈则怒火中烧,口不择言,那麽大个人了,竟跟心智不全的小孩儿似的,无理取闹。
二爷呛他:“我能管你一辈子?是不是走了还得带上你,想死得安心点都不成?”
“谁让你管了!”
“其他人还在,他们都在,以後不也一样。”
“哪儿一样,他们是我师父吗?”
“他们也是你亲人。”
“我爹妈亲人早死绝了,他们算哪门子的亲人?”
“说什麽呢,臭小子,你找抽是不是?狗日的,非得犟,老子让你瞎讲。”
“打,你打,往这儿抽。”
“老子就是再活几十年,你也不是跟我过,你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是,你本来就是跟其他人过,少来扯东扯西。”
“我他妈跟谁过了?!”
师徒俩扯不到一块儿,搞得鸡飞狗跳,二爷争论不过陈则,瞥见贺云西来了,多半是被气得昏头,拉着贺云西,冲陈则大声嚷嚷:“跟谁?你说跟谁?”
陈则霎时哽住,呛不动了。
二爷骂他:“和年轻的过不了还是怎麽,你指着我一个老的做什麽,我总有死的那天,就算现在不死,也没多少年活头了,你今天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不清楚他们到底吵了些什麽,贺云西插不进去,干涉不了,倒是二爷火上心头力气大,又扯了下陈则,把人推过来,还说:“不识好歹的玩意儿,一天到晚拎不清,该找哪个也搞不明白?人就在这儿,你还想找谁?”
陈则气得脖子耳根都红了,咬紧牙关,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脑子有病,今天我不跟你一般见识……”